杨九如说:“俺长这么大还没进过山哩,闲着也是闲着,俺也想跟着去一趟,为大伙做点贡献。好歹多个伴儿,壮个胆儿。”
东方泛白时,不开壶、傅金成、杨九如他们,已经摸爬到鹰嘴梁下。在那崎岖的山路上,他们不知摔了多少跟头,总算跋涉上来了。杨九如望着那高耸入云的鹰嘴梁,瞠目结舌:“俺的娘啊,这怎上的去哩?”
不开壶喘着粗气说 :“歇歇吧,抽支烟,提提神,攒点劲儿”
一缕缕曙光透过层层迷雾,把眼前的大山勾画出清晰的轮廓,森林中鸟儿的第一声鸣啭,给三个探险者增添了力量,他们互相拉拽着,用上吃奶的劲儿,汗流浃背地攀上那千仞绝壁鹰嘴梁。稍事休息,不开壶带头,前呼后应着,把躯体紧贴着鹰嘴壁,匍匐前进,足足用了半个时辰,才艰难地爬过那绝壁上的鹰嘴险境。当他们钻出那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眼前突然豁然开朗。在层林环绕中,呈现出好大一片开阔地,地里茁壮地生长着枝繁叶茂的绿色植物——罂粟。它们像传说中的天仙美女来到凡间,在曙光中,披着白色晨雾随着晓风轻摇曼舞,散发出阵阵扑鼻清香,这是童话里的美丽王国!这又是荒野里的一群妖魔鬼怪!它们在贪婪地汲取着大自然的日精月华,变化出千娇百媚的迷人姿态,迷惑那些想入非非的人间败类,有谁一旦闯进来,拜在它们石榴裙下,必遭杀身之祸!这里是神话中的罪恶魔窟!
三个突然而至的不速之客,忘记了旅途劳累,手挽着手,走近那些绿色的精灵。一个个硕大的罂粟壳儿(洋烟葫芦)上,已经被划出了一道道攫取乳汁的刀痕,那一道道黑色刀疤,向人类炫耀着它们的“无私奉献”,也向人们倾诉它们是如何被人类贪婪地占有、榨取、利用。他们只是大自然中的一种植物,他们只知道在阳光雨露中快乐生长,它们并不知道自身的客观价值。
不开壶伸手摘下十几个洋烟葫芦,揣到怀里,难掩心中喜悦:“日他娘的,看他狗日的还有啥招儿抵赖!”
当金色阳光染红鹰嘴梁时,山下传来鸡鸣狗叫声,新的一天开始了。
不开壶他们顺着原路挪下山崖,匆匆而去。他们深信,胜利的曙光就在前头。
孰好孰坏,穷苦百姓心里都有一杆秤,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完全彻底”、“全心全意”、“大公无私”,这些美丽的辞藻就应该属于党员。即或出现几条蛀虫,也确实改变不了老百姓对党的感恩载德之情。更何况上层领导们已经三令五申,严肃党纪,关注民生呢。
昂首村老百姓深信邪不压正,他们第三次把举报信连同洋烟葫芦交到检察院左一白手里。信心满满地等待着好消息的降临。
说起这位左一白,可是个有名的人物。原是一名教书匠,学识渊博、文采出众、自比李白,曾被聘编写县志,得到县领导的赏识,借调到县委机关,专为领导们整理编撰大会演讲稿和年终总结报告,很受器重。后来县检察院在复杂的案件中,缺少一位能干的刀笔,选中了左一白。从此,这位唯唯诺诺的文人墨客,成了一名掌握法律天平的重量级人物。受人尊重、让人抬举,一言九鼎、唯我独尊,容不得半点不同意见,受不得一点摁磕委屈。一次下乡到昂首镇昂首村,因卜元不会恭维,不懂的待客之道而耿耿于怀,指责卜元是“小财地”、“活死人”、“淘汰对象”。果然,不久,卜元被撸下来了。这中间少不了左先生的投石下井之举。
左一白是田禾的铁哥们,岂能眼瞅着哥们倒霉!
田禾接到左一白的电话,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这可是攸关自己前途命运的大事,他在电话里激动地说:“一白兄,你可真是呼保义及时雨宋公明啊!大恩大德永世不忘!”
田禾对本辖区禁绝大烟那是立过责任状的,鹰嘴梁村与金大浪之间,金大浪与田禾之间,有着一种秘而不宣的纽带关系,田禾当然心知肚明,要不然凭什么那大把大把的票子能塞进自己的腰包?眼下是火烧眉毛了,容不得半点迟缓,必须当机立断,把火灭掉,把祸根铲除,把证据毁灭。他给金大浪一次次打电话,金大浪不知在哪儿鬼混,一直关机。堂堂的镇党委书记,真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看看时近午夜,也顾不得什么尊严,摸黑溜到金大浪院里,敲开了金大浪的房门。
金大浪炕上躺着的不是仇月鲜,而是那个迷死巴耳根的咪咪。金大浪见田禾闯进来,有点紧张,命令咪咪赶快穿衣服走人。咪咪毫不避讳地伸出手来要钱,金大浪说:“改日!”咪咪嘴一噘:“贱卖不赊!”金大浪给了她一沓票子,骂道:“日你娘的,贼无情,龟无义,婊子无情又无义!滚吧!”
咪咪穿好衣服,跳下地来,手腕上拎着个精美的皮夹子,嗲声嗲气地道声“拜拜!”冲田禾妩媚地一笑,跨出门去,消失在暗夜之中。
田禾面带愠色,斥责道:“想不到你的生活这么糜烂!”
金大浪尴尬地说:“就这一次,碰巧让您遇上了。”
田禾顾不上这些烂事儿,单刀直入地说:“你知道鹰嘴梁种洋烟的事被人捅到上边了吗?”
金大浪一惊:“不知道啊!”
田禾说:“瞒不住了!有人直接告到检察院去了!连洋烟葫芦都锁进检察院保险柜里了!你看怎办?”
金大浪大惊失色,他知道这种事一旦暴露,意味着什么。那种失去自由的牢狱生活,他是尝得够够的了。他胆怯地问:“您得给拿个主意哩!”
田禾骂道:“你这家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给你打电话关机,成天不务正业,就知道鬼混。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赶快的,连夜把那里的洋烟连根拔掉。把现场清理的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不能留下!记住了,干净!全部!彻底!俺可不能因为这事被两开了!你也不想来个二进宫吧?”
金大浪嘴里骂骂咧咧:“日他娘的,俺要知道谁断了老子的财路,绝不会放过他!”
田禾催道:“少废话,赶紧的吧!”
金大浪多次去过那个小山村,那都是白天。若要他只身夜闯鹰嘴梁,他是没那个胆量的。他想找个熟悉路径的伴儿,自然想到了吴乃珂。
吴乃珂老家就在鹰嘴梁,自从搬到昂首村,得到了金大浪的赏识,凭着五大三粗的好体格,成了金大浪保镖似的得力手下。自然,不愁吃香喝辣。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一吆喝,立马就到。
“啥事儿?半夜三更的。”吴乃珂问。
“问啥哩?懂不懂规矩?”金大浪呛道。
“……”
他们骑着摩托车连夜来到鹰嘴梁村外。把车藏好,悄悄摸进村去,叫醒那个机灵的村干部。在天亮前,爬上鹰嘴梁,把所有罂粟全部消灭掉,扔进了万丈深沟。
三天后,县里来人了,金大浪当向导,把鹰嘴村搜了个底儿朝天,毫无收获地收兵了。调查结果是:“个别人捕风捉影,张冠李戴,查无实据,不予追究。”
卜元、李煌他们再一次领教了当权者上下其手、瞒天过海的本事。他们没有灰心,他们虽不懂压迫与反抗成正比的道理,但他们懂得邪不压正,懂得天外有天。用李煌的话说:“为了一口气,卖了十亩地”,他们准备再次筹款向更高一级上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