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22章 跑调的弦(sol)(2 / 2)东风2024首页

“施老师给我安排了一个任务,他要我登记一下咱们班里同学们的目标大学,现在正好是高二,还有一年,也不算太迟。”

路冈的床一个人睡也还算得上宽敞,但当两个都接近1.8米的男生一起睡时,就显得拥挤了。泽费罗斯平躺着,路冈就只能侧卧着了,两个人胳膊压着胳膊,腿挨着腿。

“嗯。”泽费罗斯轻轻应了一声,路冈以为他是困了,正不打算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却看到对方的眼睛还睁得大大的。

他又在想他的问题了吧,路冈猜测。

“那,问你个问题呗。”路冈稍稍贴近了些,他总觉得这样会缩短两个人的距离,各方面的。

泽费罗斯侧面的轮廓很好看,好像素描画里的人物一样。床头的灯光把他的眼眸照得星光点点,好像他自己就有一片绚烂的星空似的。泽费罗斯眨了眨眼睛,睫毛的阴影遮住了那片星空。

“你想去哪里呀?”路冈问。

泽费罗斯似乎是思考了许久,但最后只是把被子往上拽了拽遮住自己的脸,又或者是往被子里面钻了钻盖住了自己的头。

他反问路冈,声音闷闷的。

“你想去哪个学校?”

“首都第一公安大学。”路冈不假思索,他怕泽费罗斯没听清,也往被子里钻了钻,“我也不怕你笑话我,我真想去那儿。”

他挠了挠头继续说:“我家出了好几个警察,我呢……当然想比他们还厉害。”

泽费罗斯皱起了眉头。

路冈突然想到一件事,一只手抓住泽费罗斯的肩膀。

“我想给你听首歌,每次听完我都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就五分钟。你听听好不好?”

见泽费罗斯点了点头,路冈才去拿手机和耳机线。

“这是一个国外的音乐人做的,都还不错。”

路冈帮泽费罗斯戴好耳机。说起“未来”这个话题,路冈显得异常兴奋,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直直地盯着泽费罗斯。

“我真的想当警察,做梦都想。”

泽费罗斯藏在被子下的手握成了拳,他知道了,路冈的父亲并没有要求他必须做什么。

泽费罗斯闭上眼睛。

这是一首纯音乐。钢琴决绝,鼓点坚定,小提琴嘶哑,弦乐磅礴……只是光听这些音调组成的曲子,就能让人想到飞蛾扑火般的自亡,只是为了追寻心中认准的那一小点光亮;又让人不禁联想到浩瀚宇宙中无数颗小小星辰,在宇宙大爆炸时毅然化作三千流星归于尘埃灰烬……这首乐曲展现的维度很广,宽广到泽费罗斯连它的边界都触碰不到。

“我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不公平的事,但我想,还是必须有人要站出来维护啊。别人都说警察很辛苦,工资也少,甚至还有生命危险……”路冈想了一下,“我爸其实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当代大禹,三过家门却无暇顾及,节假日比平时还要忙……

“但如果每个人都这样想,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这个世界就会乱套了吧。”

床头的灯光昏暗模糊,但少年心中的理想清晰坚定,他有星河璀璨,有高山远海,更有万家灯火通明。

“以前雪莱有句话,叫——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我们应该都听得耳朵起茧子了吧。这不过星霜荏苒。你看现在,还是黑夜,黑得没有边界,没有尽头,恐怕还要七八个小时才能迎来破晓。但无论如何,黎明总会来的,不是吗?”

少年的眼睛里满是希望,似八月骄阳,似冬日烈火,只一眼,某些见不得光的人就被灼伤了。

“就是知道不公,所以我们才要奋起反抗,就是知道不正,所以我们才要坚决抗争。”

夜深了,窗外的灯光渐渐也暗淡了下去。

“我想要强大到可以保护所有我在意的人。”

路冈垂着眼眸。

“你会笑我幼稚吗?”

泽费罗斯沉默着。

幼稚与伟大,不过一念之间。成功则伟大,失败则幼稚,但少年人是不论成败的啊。

泽费罗斯想了好久,久到路冈都以为他已经睡着了。当路冈已经放弃听到他回答的时候,却听到泽费罗斯轻轻笑了一声。

泽费罗斯说:“路冈,我很羡慕你。”

泽费罗斯侧着头看向路冈,他的左手轻轻握住路冈放在身侧的手,在脉搏中他感受到了他心跳的频率,从他们两个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泽费罗斯就应该知道的,他一直都是一个热烈的人。

“羡慕我?”路冈读不懂他的眼神,只觉得他的手冷得冰人,“你可比我优秀得多啊。”

“是吗。”泽费罗斯的右手放在腰侧。

“是呀是呀,你是我目前见过的最厉害的同龄人!”路冈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句话有问题,泽费罗斯落寞的表情让他束手无策了。他想要伸手拍拍他的肩以表安慰,但他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这样做。

“你比我勇敢。”泽费罗斯说。

你比我灿烂。

夜晚是寂静的,窗外的月亮皎洁无瑕,月光明亮干净,身边的人比月光还要纯洁。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路冈悄悄问。

“你要睡了吗?”

泽费罗斯一动不动,好像已经睡着了。路冈也打算睡了,他闭上眼睛躺好却怎么也睡不着,有句话他还是想说,他用大拇指指甲盖来回戳着中指的指腹,不管泽费罗斯听到没有。

“你要是能和我考在一个大学该多好啊。”路冈拉了拉被角,泽费罗斯正背对着他,背心领口露出的那截脊椎是笔直的,“以后,高考以后我也想和你在一块儿。你知不知道……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一声叹息洒在泽费罗斯的肩颈处,路冈转过身和他背靠背闭上了眼睛。

泽费罗斯把手捂在眼睛上,那种湿湿凉凉的东西还是从他眼眶里落了下来,打湿了干净的枕头和床单。他失控了。

路冈说,他是他的第一个朋友,对于泽费罗斯又何尝不是呢?但比起“朋友”这个说法,他更倾向于“同伴”,他是把他当作可以托付性命的同伴,才把自己的伤口暴露给他看的。

可越接触,他才越知道路冈和自己有多么不一样,或者说,他的世界和他有多么不同。路冈想要成为维护秩序的人,他不信奉甚至厌恶弱肉强食,而泽费罗斯,他是在“拿起刀,继续战斗”这种生存法则之下长大的人。

当泽费罗斯脱离他的家族独自生活的时候,他才知道这个世界的广阔,以前他总以为他的家族就是一切,他所遇即世界。而路冈和他的世界告诉他,人是自由的。没有一个人天生被要求必须掌握刀具的一百零八种用法,没有一个人天生被要求必须杀死别人才能获得生存的权力,没有一个人天生被要求必须服从或者属于谁……因为人,本当自由。

这个事实是路冈告诉他的吗?其实也不尽然。在遇到路冈之前,他就已经被外面阳光的温暖给惊讶到了,路冈的存在,只是再次提醒了他而已。可既然已经知道了外面的世界,为什么他还会愿意和那种未来社会的渣渣混在一起?是因为他觉得,他们和他始终是一类的人吧。即使那些人的暴力并不入流,每一个动作都有破绽,他还是一一接受了,因为那些肮脏的伤痛会提醒他,他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不,路冈,你错了,我们不可能成为朋友。

鼻子逐渐被塞住,泽费罗斯只能张着嘴呼吸,明明刚刚还只是多愁善感地流几滴眼泪,现在却越发不可收拾了,只是想要扼制住身体的颤抖就要用尽全身的力气,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地害怕被发现,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在疼,不论新伤还是旧痛。

他强硬地和着泪水全部吞咽回去,他从未觉得自己不幸,也不该觉得自己不幸。他仍然尊敬他的卡佩先生和所有教导过他的老师,但钻心的痛苦使他的信念终于产生了动摇。

路冈以为他的朋友被梦魇住了,在半梦半醒间他拍拍他的肩头,轻声说着“别怕别怕”。

两个人之间那深不可跃的沟壑,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跨越的。

不用别人提醒,这是泽费罗斯自己得出的结论,这就是那些人的高明之处。

他会让他看见所有美好,再心甘情愿地回来。

“I have to leave.”

睡眼朦胧中,路冈听到有人附在他的耳畔如是说。他有种自己还在做英语听力的感觉,但这个声音好熟悉。

“Where……en……why……”路冈胡乱拼凑着,如果材料是送别,那就要注意时间和地点。

泽费罗斯笑了笑,知道路冈这是在梦中也以为自己在做题呢。他鼻尖处那个小点点可爱得厉害,泽费罗斯忍不住轻轻点了点路冈的鼻尖。路冈觉得有点痒皱了皱鼻子,泽费罗斯则聚精会神地观察着他微小的表情变化,等他再次睡熟后才按着自己的领口慢慢靠近。

似乎连呼吸都要忘记了。两人的鼻尖轻轻相触,泽费罗斯却在那一瞬间向后撤开。

那条线太难了,他永远也跨不过去。

路冈想睁开眼睛看看到底是谁,但挣扎了好久,还是被困意征服了,他还在想着要去哪里,却不知道泽费罗斯已经换好衣服离开了。

“Sono molto felice quando sono con t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