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判慢慢踱步至忘川河边,腹部一阵绞痛,手心中的火种飘下,慢慢地化成一穿着海棠红纱裙的貌美女子,光着脚踩在凹凸不平的地面,波澜不惊的面容,目光悠远,望着不远处的奈何桥。
人有三急,鬼也有,崔判腹痛的很,随手招来了一个小鬼“你,带着她去轮回池找魏判,把这文牒交给魏判,一定亲手交上去”
小鬼应了是,崔判急急忙忙地遁去。
小鬼是个年轻枉死的,生前也没做过坏事,正好缺个鬼差的职位,他就补上来了,第一次看见这么漂亮的女鬼,舌头还有些打结“这……这边走”
女子回首,对他展颜一笑,慢慢地跟在他身后。
那奈何桥看着不远,实实有些路程,女子突然开口“你是新来的?”
“你怎么知道?”
“我前几次来没见过你,这儿一般不会职位空缺的”女子平静地回答。
“前几次,你来过几次了”
女子停下了脚步,皱眉思索了半天,檀口微启“九次,算上这次应该十次了”
“十次,那你死的可是够多的了”鬼差脱口而出。
地府常年没有风,不过这忘川岸边却有大片彼岸花无风摇曳,倒针型的花瓣,美艳得不可方物,女子海棠红的纱裙在其中更显妖冶艷丽,眼角之下的泪痣红的似乎在滴血,鬼差方注意她的双眸竟也是血色,而她的笑容和煦耀眼“是啊,挺多的”
鬼差心中有些怕,这女鬼到底什么来头,步伐不由地快了许多,女子赤脚走在黄泉路上,却依旧不沾尘,一双嫩足圆润的似块上等的玉石。
“这地府每次来都是昏暗,死气沉沉地,而且特别吵”女子扫着四周,手中把玩着一朵彼岸花。
“吵就对了,有哪个下地府的鬼不叫唤几嗓子,不过那十八层地狱却极为安静,因为连叫都叫不出来”鬼差本欲吓唬她,谁知她毫无反应,正常的鬼不都该肝颤的。
他讨了个无趣继续道“大人正在整治,以求一个美好的环境,不过我看,地府就该死气沉沉地,这样也有些威慑,若是一片鸟语花香,那不就是仙界了”
奈何桥已近在咫尺,女子停下步伐,手中彼岸花红的有些刺眼“仙界也不见得就是鸟语花香,天下乌鸦一般黑,正道仙人不是没有私心,只是不说,不表现出来罢了”说完,缓步走上了奈何桥,那株彼岸花也被抛在了混沌的忘川河里,血黄的河水翻滚,一下子将其吞没。
孟婆终日在这奈何桥的尽头,一个方形的台——望乡台上卖孟婆汤,不知见过了多少痴男怨女,说什么喝了孟婆汤也不会忘记你,可下一世,他与她却又对另一人说着同样的话。
女子来到孟婆面前,孟婆眼也未抬一下,盛好了汤就交给她,女子望着三生石,上面记着她的前世今生来世,看了这么久,她都不由地想问自己一句,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凡尘间的恩怨情仇,贪嗔痴念,都止在滑进喉间的那口孟婆汤,留在了奈何桥头,黯然回首往事,一切都如风一般消逝,走过这里,一切都是新生。
女子饮尽孟婆汤,放下茶碗的瞬间,粉嫩的舌尖舔了舔**的朱唇“孟婆,你这汤,还是一如既往地难喝”
孟婆不言不语,手中忙乎着下一人的茶汤。
女子被鬼差领着去了轮回池,而魏判官早已等了许久,接过文牒看了一眼,留着美髯的下巴轻轻抬起,身旁自有另一鬼差为她加上了一道封印,“我知道这孟婆汤并不能完全抹了你的记忆,但规矩就是规矩,投胎的鬼魂必须忘记前尘往事,以后阳间恢复了,我就是想管也管不了”
女子嘴角带着浅笑“魏判官秉公职守,小女子心中明白”
魏判官看着她道“秉公职守,那是本官的责任,希望下次不要再见到你了”大笔一挥,一道金色文书与女子一同落入轮回池。
女子面容安逸,缓缓闭上眼,一句轻念出自她口中“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那句轻念随着地府中的一众哀鸣飘飘远去。
地府之中不得使用任何术法,能靠的只有两条腿,已走至鬼门关前的男子闻听空中言语,好看的眉头轻拧了下,随即舒展,脚步未停,直接出了鬼门关,往阳间去了。
人间,盛泽三十一年,农历九月初九,墨城一家小庄院内传出妇女哀叫之声,痛苦不堪,精巧的院内浮着阵阵血腥之气。有不惑男子,在院中来回走动,神色焦急,多次想要闯进去,却被丫鬟拦在门外“老爷,产房血腥,不得进”
男人不得进,隔门焦急唤道“夫人,我就在门外陪你”
可屋内之人,声音已近嘶哑,浑身力竭,已做不出回应,稳婆忙让她又含了一块参片,腿间的稳婆双手血淋,周身的汗湿透了她粗麻衣衫,这阵痛已过许久,羊水也有破,为何还是不见孩子的头部,这要再不生出来,便是一尸两命。
屋里血水一盆盆端出,男子眉头紧皱着,脖颈处忽感凉意,仰头只见乌云遮月,四周风起,已是风雨欲来的架势,还不待如何,暴雨骤下,院中的一株枫树在狂风骤雨之中摇摆不定。
男人浑身湿透却犹自望着天空,天边光闪耀眼,一道道急光仿佛带着万钧之力,将阴沉暗黑的天幕撕开一个口子,轰隆隆地闷雷响彻天际,墨染的天空似一个张着血盆之口的怪物,将一切吞噬。
雷雨来的快,去的也快,随着渐渐收停的雨势,屋内传来一声婴儿响亮的哭声,稳婆抱着女婴在门口唤道“恭喜老爷,夫人生了个女儿,母女平安”
而男人木然地转过头来,向前走了一步,身上淋了雨,怕过了冷气给她,是以并未接过她,刚出生的婴孩脸皱皱的,身上虽被擦过,却还湿漉漉地,此时她安静地躺在稳婆的臂弯里,初为人父,心中还是喜悦的“先下去吧,我去看看夫人”
男人推门进了屋内,屋内血腥之气未消,他让所有人下去,而后随手挥了挥,屋内便燃起了安神香,走到床榻边,小小一个清洁术,已为女子与自己整理好了周身,虽然在外不得使用术法,眼下也顾不得,轻握住女子的手腕“辛苦你了,夫人”
女子浪费了太多的气力,现在已沉沉地睡着,男人又在床边坐了许久,才离开,去看自己只见了一面的女儿。
女儿躺在小床之上,睡的香甜,他掐指捏算,所探之处一片空白,再努力地探究她的命格,却触到了强烈的术法阻碍,及时收了手,再慢一步,他必遭反噬。
他俯下身子,摸了摸她光滑的小脸儿,轻轻叹口气后,亲了亲她的前额“无论你是谁?都是爹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