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又拿了第一哦。”韩轩躺在我身边，熟悉的汗味浮动在鼻尖，略显闷沉。

“嗯……”

我望向青空，天边的晚霞像是染上橘子汁的棉被，刚刚像只大鸟，现在又变成了小狗。

韩轩在一旁喋喋不休着，虽然吵闹，却令人莫名感到安心。

“下次我要当第四棒，你跑第三棒去。”韩轩用肘部顶了顶我胳膊。

“下次……这已经是我们在初中最后一届运动会了。”

“高中不是也有……哦对。”他挠挠头，“没事，说不定咱能分一个班呢？”

我没有立刻回应他这个想法，因为我明白那样的可能性其实并不大。

“希望吧……”

许久后我幽幽说道，不知是对他说，还是对自己说。

“如果不在一个班也没事。”韩轩笑着说道，“无论是并肩作战，还是同台竞技，咱俩都要拼尽全力才对嘛！”

“是吗？到时候输给我的话，可别哭鼻子哟。”

“去你的——”

我和他一起笑了起来，我俩的影子在夕阳下拉长、交错，似乎能延伸到天边。

……

“哥们——哥们……苏尘！”

一道宛如惊雷般的声音震醒了我，铺天盖地的喧嚣瀑布似的砸向我，回过神来，韩轩在左后方对我大声道，“我在终点线等你！”

“什……”

我向后看去，马友泉正面目狰狞地绕过弯道，使出了吃奶的劲朝我跑来。我惊出一身冷汗，比赛还在进行中，我却在发呆？若不是韩轩预先喊了我一声，我无疑会成为整个十二班的罪人。

再看韩轩已经开始起步，率先接到了队友交给他的接力棒。

“班长！班长！”

马友泉吼道，伸直了握住接力棒的右手臂，恨不得化身路飞把胳膊延长到我面前。

韩轩从我身边疾驰而过，我借着他带来的这股风开始加速，右手向后伸去，手掌摊开。

坚硬的棍子打在我的虎口处，我将其牢牢握住，虽然看不到后方，但我却非常清楚马友泉此刻的表情，释然、鼓励、急切……其实用一句话就可以形容出来。

“交给你了，班长！”

嗯，剩下的路，就交给我吧。

我甩开双腿，澎湃的力量从心脏闪电般冲击至四肢百骸，我感觉自己从未有过如此美妙的状态！

在和张正浩擦肩而过时，眼神无意间瞥见了他表情淡漠看向后方，似乎对于自己队友的落后并不焦急。

张正浩，你已经创造了太多的不可能，足够了——这一次请把舞台让给我和韩轩吧！

我撇过脑袋，开始进入全面冲刺阶段，可不知是不是错觉，我似乎感受到了他朝我投来的目光，那副坚冰似的表情居然露出了一抹不屑的微笑。

不祥的预感令我汗毛倒竖，但此刻我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韩轩在遥遥领先众人，紧随其后的是十四班选手，我虽排在第三，但与前面两人的差距依旧十分明显。

人群发出的尖叫呐喊融入风中，而沉重的风阻仿佛化作了一坨粘液，试图堵住了我的呼吸道。

那就憋气憋到底！

我屏住呼吸，咬紧牙关，牵动全身肌肉继续提速。

冲刺！冲刺！！冲刺！！！

我必须要赢！我必须要赢！

“我屮啊！”

胸腔中爆发出的怒吼使我的肾上腺素飙升至顶点，像是被丢入开水中的温度计里的水银汞柱，全身的血液逆流向天灵盖，太阳穴突突的胀痛，仿佛血管要爆开了一般。

仿佛一根绷紧的线猛地断开，我惊奇地发现周围的一切场景突然变得十分缓慢：天空中展翅的飞鸟、被风带离枝梢的枯叶、看台上人们的千姿百态、悬浮在身侧的塑胶颗粒……

流动的时间似乎消失了。

我的目光聚焦在了正前方，跑道的尽头出现一个泛着星光涟漪的身影，在这灰色的静止世界里格外显眼。

似乎……是个和我同龄的女孩？

明明我的眼睛是近视加散光，却偏偏能清晰地看见她的一举一动。

她转过身朝向我，流苏似的双马尾在空中划过两道柔软的气圈，娇俏可爱。

“看到你了。”

女孩樱唇翕动，我听不见她的声音，但能读懂她说出口的话语。

什么意思？

我一愣神，女孩伸出食指竖着放在自己的嘴唇上，歪了歪头。

星光吞没了她纤细的身形，以她消失的地方为奇点，世界的颜色呈放射状染上原色，盖住了万物表面一层苍白。

一股强横的气流从我右后方袭来，成为了静止领域中第一个开始运动的迹象。

好闻的木香味比本人更先超越了我。

我知道，是他追上来了，那个能扭转乾坤的男人。

即使我爆发出了潜力，在张正浩的眼里依然不值一提……是吗？

可我真的不想就这样认输，还有一点点的距离，哪怕……哪怕再让我挣扎一下。

因为和大家说好了，在这里——绝不会空手而归的！

我重新抬起头，目眦欲裂。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像是海边的礁石迎接海浪的撞击！

……

“最后三十米！二号依然领先，冠军已经注定……天啊！等等，四号和五号同时超过了六号！五号要追上来了！最后十米！五号和二号之间只相差一个身位了，难道说？！”

观众席原本稳定的呐喊突然激昂起来，夹杂着震耳欲聋的尖叫与拍掌，目睹了这场对决的精彩全过程，所有人的情绪被调动到了极点，只为见证跑到最后的胜利者！

“冠军是——二号跑道选手！”

“哦哦哦哦哦！！！”

“二班二班，团结奋进！阅尽千帆，只争第一！”

“二班是冠军！！！”

看台上的高一二班观众席如同热油中滴了一滴水进去炸开了锅，欢呼声响彻云霄。

坐在他们旁边的高一一班同学面对他们的喧哗与嘲讽直翻白眼。

“他们也就只能在这一点上得意得意了。”

“论学习成绩可比我们差远了！”

“咱们只是运气不太好，没看到最后只差半个身位吗？”

“就是，班长最后可是从倒数第二位硬生生冲到前列，不比他们从头领先到尾，最后还差点被我们翻盘有含金量吗？”

“尽管嫉妒吧，你们一班的家伙们！”

“谁往操场上倒醋了？一股酸味～～”

“一班也就张正浩能拿的出手喽，不纯纯拖油瓶嘛！”

“你骂谁呢？”

“谁答应了就骂谁呗。”

“有种期中考试比一比哪个班的平均分最高！”

“别扯那么远，有种比一比校运会谁名次最靠前！”

“……”

一班和二班的诸位同学从言语冲突很快便升级到了肢体冲突，看台区一片混乱，其他班看热闹不嫌事大，不少人急忙掏出手机记录起这一场旷古烁今的班级大战。

这不比接力赛精彩？

而在看台另一侧，高一十二班同学们的情绪也沸腾起来，兴高采烈地庆祝本班在高一男子4×100接力赛上取得了第三名成绩，不可谓不是一件来之不易的结果。

我瘫坐在草坪上，双目无神地望向天空，看千变万化的云。剧烈运动过后，就这样发会儿呆对我来说是一件很解压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