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滂沱,热风扑面。
蟐山坳的狮子林入口,刘青山换来一身绑腿蓑衣,大斗笠遮了半张脸。免得死斗搏命关键时刻,被山林落叶泥浆飞砂遮了眼睛。
走过狮子林以后,再往葛藤深处寻找登天梯,沿着迎商大道往上爬,就可以找到兰波洞钟乳窟一处避雨连廊。
青山的路线规划很保守,没有爬山绕行的意思,也不想动用飞剑法器登顶——怕惊动玄奇机关坊的器伥,还有二十多个孩子在这些丧神手上,他不好直捣黄龙,必须摸清灵宝阁里的情况。
离开行商驿站,这蓑衣剑客走进荒野泥地,嗅到湿热毒瘴马上掏出面巾遮住脸,两眼酸胀疼痛。
不过半个月的时间,玄奇坊换了主人,绿里红大鱼怪死了,空出来的生态位叫丧神占住。
什么是丧神?寻常百姓家里的桌椅板凳锅碗瓢盆也可以成神——
——玄奇坊本来是武灵山一处分会,用来处理大宗商品矿藏材料,再加工再生产的作坊,除了武灵山的赋灵殿以外,这里也有器灵诞生。
仙家一些边角废料卖到大釜乡,成了百姓人家的工具,譬如屠夫手里的斩骨刀,它拥有一些灵力,在灵气富集之地愈发锋利,成了百姓眼里的仙家法器。
这种东西如果一直有主人驾驭,它可以做好本职工作,继续砍剁畜牲的骨骼杂碎。
如果屠夫一家都老死,作坊也关停,没人去看管照料它,它就长出双腿,把柄生出嫩芽,往山里飞跑狂奔,变成野外精怪,变成器伥丧神。
风雨越来越大,青山认不出山路,却不敢飞空观察环境地形。上一回有黑风大圣指路,这次没人来帮——他必须靠自己。
再走半个多时辰,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他绕到狮子林的矮丘土坡上,找到一处岩壁,看见自己做的指路记号,心境也躁郁。
居然绕回来了?!
拖的越久,大釜乡渔村的孩子们生还希望就越渺茫,这让刘青山倍感沮丧。
透过岩壁的水洼,他又看见自己满头的白发,黑漆漆的野山坳风口,往深山老林之中眺望,万事万物都在飞速变化。
风雨像是剃刀,剐过树叶就散发出鬼哭狼嚎的怪声。
他活不了多久了,再过十年二十年?短则三四年?内腑一颗七绝金丹在大西北这种鬼地方吸不到什么灵气,远远比不上玉衡的灵山环境——
——时间过得真快,眨眼就是小半年。
他的修为寸步未进,刚来到武灵山,还因为丹阳关恶劣的灵气环境略有倒退,要说青山不焦虑那是假的,只是不能暴露出来,不愿和同门师兄妹讲起这个事。
“哎哟!”
刘青山听见异动,立刻按剑回头。
“哎哟哎哟!哎哟!”
树丛里跳出一个打柴农夫,神色慌慌张张。
刘青山放松警惕,从纳戒扳指里取出一盏鱼油灯,拿火灵石作火引,敲出一些火星子来点灯——他是水、金双灵根,不会引火法术。
农夫:“哇!仙家您也在这避雨呀?”
幽蓝色的鱼油焰光照亮了农夫干瘦的脸庞,刘青山看清来人面相,立刻应道:“我要上山救人,突然寻不到进山的路。”
农夫找了个干燥的角落坐下,却没有放下木柴,一直扛在背上。
“哎呀!仙家!我也差点迷路!本来和婆娘说好,是申时回去。结果狮子林里来来去去,走得我抓心挠肝,只怕蹦出来猛兽把我一口吃掉,终于看见个活人...”
这么说着,这精瘦汉子的眼睛对着刘青山直瞅瞅,上下打量,又嬉皮笑脸的阿谀奉承。
“仙家!您这鹤发童颜之相,法力肯定也高强,兰波洞里的小妖怪肯定不是您的对手...”
青山把鱼油灯放下,完全空出双手,他没有应答——
——因为他不知道该不该应这一句,已经起了疑心。
鹤发童颜?
要说他满头枯败的霜发,倒也没什么谬误,可是哪里来的童颜?
玄真以前嫌他长得丑,就是因为这满脸的皱纹,总是心事重重要懂人情世故,修行人的面容与心境息息相关。
如果一颗心时时刻刻都要瞻前顾后,不能好好休息,入定时神念也涣散,无法专注集中,那么面容也会衰老颓废。
青山的脸根本就不是什么童颜,在武灵山众人之中,就属他最显老,然后再是玄风长老。
如果以貌取人,青山有五十来岁了,玄风也有三十五六。
“汉子!”青山声音洪亮,大声喊道:“你从山里出来,还记得路么?!”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这打柴农夫立刻答道:“记得!记得!你往狮子林西北走,有个三岔口,叫两颗老槐树占了道,原本是卵石铺出来的路,好走得很,沿着右边那条路去!我就是从那条路回来的!”
“多谢!”青山拱手抱拳,行江湖人士的礼仪。
“不客气!帮神仙指路!我倒是祖上有光了!”农夫笑呵呵的说。
只一瞬间,青山从纳戒扳指里撒出一包硫磺粉。
农夫躲避不及,吓得丧胆,在幽蓝的鱼油灯光照射之下,人皮都要融化。
他沾了硫磺粉末发出嘶声啸叫,半身脱节,往雨幕之中飞奔逃窜。
“神仙!神仙!为何害我呀?!为何害我?”
失了下半身的小妖精现了原形,原来是一块雕花柜门,照着木柜门板的包边皮料草草捏了半张人脸,后脑勺都包不住,要用柴堆挡着。
青山早有预料,他从来没说过自己是什么神仙——
——这来路不明的农夫如果是大釜乡民,怎么会违背陈总管的禁足令?
马上要春耕,进山打什么柴?大釜乡还缺柴禾么?
青山要问路,刚把话说出口,这农夫却早有准备,好像把指路的台词都背熟了,只怕刘青山找不到进山的法子。
硫磺粉撒下去,妖怪的下半边身体闻风而逃,那就是一条不长眼睛的板凳,没了上半身来指挥,它狂奔出去二十来尺,撞上一处岩台,立刻瘫倒不动了。
“哪里是我要害你?”刘青山没有立刻动手:“是你要害我!”
“不敢的!不敢的!”雕花柜子叫硫磺粉烧得皮开肉烂,冒出滋滋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