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痒痒了好长时间，终于攒了点钱，至于怎么攒的，那就不好说了，他又不挣钱。这钱不是偷他爷他奶的，就是偷别人家的，偷谁的，只有他自己知道。肯定不是偷自己家的，因为他们家能偷的钱已经让他偷没了。他们家最开始肯定是大舅妈管钱，可大舅妈疯了，管不了了，大舅就把钱放在被垛底下的一件破衣裳里，都是一些小零票子。一来二去让明月发现了，他继承了她妈的尖，每次不多拿，就几毛，买个麻花汽水儿啥的。而且他还不吃独食，偷偷地分给两个弟弟点儿，这样能在大舅气得半死时、发狠要揍他一顿时给他通个风报个信，他就到亲戚家住几天，等再回来时跪地上认个错也就拉倒了。攒了点钱的明月就去借摩托，当然没问题，骑了几天都是屯子里乱转悠，人们也都见怪不怪。没有人问他：“明月，买摩托啦？”都知道他不可能买得起。他就琢磨往远了骑骑，到亲戚家蹭个饭，顺便吹个牛逼。可就是这次，出事了。我说过，他们压根就没学过骑摩托车，都是自己瞎琢磨的。边拧油门边用脚踹，几下就踹着了，后面排气管子冒出滚滚的黑烟。一抬脚跨上去，左手捏着离合器，右脚挂档，讲究的是一抬三踩，总共四个档。肯定是一档起步的，松离合不能太快，快了直接蹿出去，然后熄火。这东西，熄火几次就也找到窍门了。等走起来，感受着耳边的风呼呼地，感受着别人看车过来赶紧躲一下，心里贼牛逼，好像他就是《天若有情》里的刘德华，《英雄本色》里的周润发。可速度太快也有一个毛病，那就是爱出眼泪，那个时候骑摩托车没有戴头盔的，扛着锄头铁锹走路的老农民也不可能戴头盔。所以他撞了，撞了一个老头，老头身子骨没那么结实，摩托车好歹也是铁多，所以老头倒在了地上。倒也没啥外伤，就是胳膊腿还有脸蹭破了皮，可是人却昏了过去，咋叫也不醒。等路过的人帮忙送到乡卫生所，早都没气了。这下子大舅摊上事了，为什么说大舅摊上事了呢？因为大舅妈除了做饭她啥也不管，所以不管大舅怎么窝囊废，他是大人，明月是孩子，这事于情于理也得他来负责。大舅是个窝囊废，他哪有解决事情的能力，除了哭就是想给人家下跪，这好像是弱者惯用的伎俩。说是伎俩，是因为下跪本来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可下跪偏偏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人死了，跪着磕头也活不过来。遇见土匪流氓，你下跪磕头他也不会放过你。遇见高官，嗯，根本遇不见，下跪也不会见你。拦轿喊冤的时代压根就不曾有过，那只是二人转和大鼓书里才有的骗人情节。果然，大舅的膝盖并没有打动受害者一家，人家给出了两条路，一条是经官，那明月肯定是要进监狱的，大舅再窝囊也想要面子，所以他选择第二条路。那就是五万块钱，那一年是九八年，五万块钱对于农村家庭来说，对于普通的农村家庭来说，对于大舅这样的农村家庭来说，那就是要命。大舅瘫在地上大哭着，你们要了我的命吧，我把命赔给你们。人家不要他的命，人家死的是爹，你这个爹不能给人家当爹。人家不要你的命，人家的爹的命不值钱，可好歹也是一条命，你这条命更不值钱。所以人家只要钱，不要命，要不就经官，那时候又要赔钱又要蹲监狱。大舅不懂法，可他也知道公安来了事情只会大，不会小。这大儿子再没出息，也是自己的大儿子，舍不得他坐牢。他就只能四处求人，可谁也帮不了他，人家只要钱。那几天大舅就像是丢了魂，脑袋耷拉着出去，又脑袋耷拉着回来。明月不在家，吓得跑到二百里地外的亲戚家躲着了，他是怕公安抓他，可是，公安抓他，跟他躲不躲没关系，躲得再远也能抓他回来。大舅妈没啥感觉，她又不懂，她还是每天做好饭，然后爱谁吃谁吃。也不问大舅发生啥事了，也不问大儿子哪儿去了。偶尔还是哈哈哈地笑几声，还说屋里有鬼。大舅也生气，可没办法，那是个疯子。那一天，大舅来到了我家，我很好奇，来我家干啥，我们又帮不上啥忙，就算是有心也无力啊！当然，也可能是借钱，可五万块，农村的家庭再好也拿不出，再说，就算有，谁敢借给大舅这样的人。没想到，大舅还真就找到了受害者和爸爸的一层关系，这层关系也成了他的最后一棵救命草。爸爸曾经当过民办老师，而死者的儿子恰好就是他的学生。这件事连爸爸都忘了，大舅如果不说，他肯定想不起来，何止是想不起来，走个对面都不会认识。爸爸当然不想去，这压根也不算是什么关系，大舅这么做，完全是把矛盾转移到受害者和爸爸之间。大舅又拿出了农村人的杀手锏，他扑通一下跪在屋地上，大哭着求爸爸救命。大舅的跪打动不了受害者一家，但对付爸爸是好使的，心软的人受不了这个。再说，受人的跪，要折寿呢，没有办法，爸爸只能是厚着脸皮找他那个所谓的学生去了。

可能老天爷也想把事情解决，那人一见爸爸，竟然真就认了出来，同时也认可爸爸就是他的老师，还说老师的恩情一辈子忘不了，也不能忘。还非让媳妇做饭，非得要跟这个老师喝几盅儿。爸爸哪有闲心喝酒，那个死去的老爷子还躺在棺材里，虽然是用冰块冰着，可早已经臭气熏天，但事情没解决就不能下葬，事情就僵到这里了。赶紧把来意说了，这学生眼泪一下子就淌了下来，抱着爸爸哭了一通儿，左一句自己命苦，右一句老天爷不公，为啥好人不长命。害得爸爸也跟着淌眼泪。哭了一阵之后，都不哭了，谈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