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亮着灯，没有看到人。茶几上的披萨盒里有一块披萨，一旁的垃圾桶已经被装满——目测晚饭除了披萨，还有炸鸡、土豆泥、蔬菜沙拉，以及不知道什么茶。

儿童房的门关着。梁西玲轻轻地敲了三下，没有回应。梁西玲推开门，三个人挤在包子的小桌子前。包子跪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水彩笔，不知道在画什么。

梁西玲抬手想再敲敲门，想了想还是把门悄悄地关上了。把孩子们的专注安静关在了房间里，把成年人片刻自在留在了房间外。

离婚后和离婚前，最大的区别就是家里少了两个人——下班后要么专注打游戏要么不着家的老公，时不时来帮忙烧饭并挑拨离间加速他们离婚的婆婆。日常家务、带娃及其他杂事，和之前一样，没有多也没有少。

但因为少了两个人，少了不必要的摩擦，梁西玲的情绪比之前平和许多，不会因为洗手盆里留下的一碗一碟一杯而上火，不会因为看到沙发上、地上的袜子而莫名恼火，不会因为没有掀起坐便圈而沾上黄色尿渍而光火……都是小事。日积月累的眼瞎耳聋、选择性遗忘和不愿意改变的态度，无法不让人在沉默中爆发。

33岁的年龄，在平均寿命77岁的人生里，还未及半程。离婚前，一眼就能望到头的余生，让梁西玲焦躁不安；离婚后，突然感觉生活和工作都没有落脚点，让梁西玲开始忧虑——没有固定的居所，没有光明前程的事业，一切都马马虎虎，似乎真成为了方爱华口中的“得过且过”。

从前的理想？梁西玲已经不大记得。此刻的愿望：孩子健康长大，尽可能地做自己喜欢的事——少一点委屈求全，多一点心甘情愿。

大门没有锁上，留了一条缝。周敏推门进屋的时候，梁西玲睁着眼睛躺在沙发上，没有动。周敏甚至叫了一声“西玲”，梁西玲没有回应，她神游太空完全没有听见。

周敏把打包的菜放到茶几上，低头看向梁西玲，单手在她眼前晃了好几下，梁西玲的眼睛才对上焦看清楚面前的人。

“你来了啊？”梁西玲躺着没有动，“刚才突然想到了好久以前的事。我妈和我爸离婚，带着我从家里搬出去。一个大开间的房子，开门就能看见床，我妈弄了一个帘子隔开。好在我们东西也不多，全部行李也就四件，一个大箱子，两个背包，一个装着洗漱用品杂物的塑料桶。加上我的话，是五件。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我妈没有带着我会不会过得舒心一些？”

“如果没有包子，你会舒心一些么？”周敏坐到梁西玲小腿旁。

“当然不会。如果我没有生孩子，也许会自在一些。有了包子，虽然少了一些自在，可很多时候她是我的精神支柱，是我的动力。”梁西玲起身，盘腿而坐。

“是啊，阿姨嘴上说的那些话是有些伤人，但你知道她心里是希望你能好。只是方式方法偏激。我们的父母总是以他们觉得好的方式来，没有考虑过我们是否需要，甚至也没有想过我们的感受。”周敏把脚放在沙发上，抱着膝盖，“可能那个时候，他们把物质看得太重要，精神层面的东西又太不值得一提。”

“对，直到现在我妈也无法理解她以前说的那些话对我造成的影响，她觉得那有什么难受的？怎么会这么矫情？为什么别人好好的，我却这么多事儿？”梁西玲叹了一口气。

周敏抱住梁西玲，顺着她的背。周敏在心里对自己说：会好的，我们一起好起来。

“妈妈！干妈！”儿童房的门打开，包子最先出来，“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梁西玲把包子抱到腿上：“刚回来一会儿。我有敲你的门哦，你们画画超级专心认真，没有发现我。”

“好吧。这是我画的，你看！”包子举起手里的画，水彩笔画的一家三口和旋转木马。林绘佳和贺元丰手里也有一张，同样是“游乐园”的主题——林绘佳用油画棒画的大片草地，空中的过山车和飞船里，坐着表情夸张的大人和高兴的小孩；贺元丰用彩铅画的摩天轮、旋转木马、海盗船，还有穿梭在游乐园里的小朋友、大朋友和各种小动物。

“好看，妈妈也喜欢旋转木马。为什么想到画游乐园呀？”梁西玲看着画中的一家三口，距离上一次全家出游，已经有大半年时间，她不确定包子是想出去玩还是想马利群。

“因为……游乐园有很多好玩的。爸爸还会给我们买好吃的！”包子想起了游乐园的烤肠和冰淇淋，比任何地方的都好吃。

“是这样啊？那等下个月爸爸回来，你问一下爸爸好不好？”梁西玲不确定马利群什么时候有时间。再有，梁西玲并不想一起假装温馨一家人。

“这是包子心目中的游乐园么？”周敏知道梁西玲并不想提起马利群，也怕包子多问，于是指着画纸上的旋转木马问包子，“游乐园除了旋转木马，还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还有碰碰车、过山车，还有会飞的船，还有一个很大的像轮子一样会转的。”包子指着贺元丰画里的摩天轮，“就是这个！好大的！”

“是摩天轮呀！干妈也很久没有去玩了。等你的手复查结果出来，医生说没问题了，我们一起去吧！”

周敏先前看到贺元丰从包子房间出来有一点惊讶，但面上没有表现得太明显。此刻看到他的画眼前一亮有被惊艳到，色彩丰富，画面明朗阳光，有夏天的热闹和清新，让人心情愉悦。

“好！老天爷一定要保佑我的手快点好！”包子看着窗外天空，努力合着双手。

“现在要不要吃点东西？很好吃的。”周敏笑着从袋子里拿出餐盒，“酸甜美味的锅包肉，吃不吃？香浓多肉的酱大骨，吃不吃？清爽可口猪肉白菜饺子，吃不吃？”林绘佳在听到“吃东西”三个字时，已机智地去厨房拿碗筷。

“吃吃吃！”包子想起晚饭留的披萨，拿出披萨分成两半，“妈妈，干妈，一起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