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父亲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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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晦死死盯着那片黑暗。他仍能看清那片与树林间的黑夜不同深浅的黑夜。
但白晨省不能。他没有柳如晦那么好的视力。他只能看着柳如晦。
终于,那片黑暗彻底地消失在树与树之后。
追击的时间窗口终究是有限的。
柳如晦最后看了一眼那片黑暗消失的方向。他记住了那个方向。
白晨省没有去问柳如晦更多的问题。他抱起了孔阿三的尸体。
“你是对的。我不该告诉他。”
柳如晦听见脚步声。有火光从远处向着这个方向传来。
“这不是你的错。他的师父死了,他有资格知道自己师父的死因。也有资格为自己师父报仇。”
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一些清冷的光,照在白晨省的身上。
“可他死了。如果我不告诉她,他现在应该还站着,说着话。”
柳如晦只是在看白晨省。柳如晦觉得,他可能并不需要别人对他说什么,他只是需要有人让他对着说什么。
“这是他做的选择。所以这是他为了自己选择的结局。这是他的选择,不是你的错。”
白晨省的手里,是一块小小的木头。木头上,有一道刻痕。刻痕中是已经老旧的灰褐。
这块木头,却已经满沾了新鲜的血。
“但这感觉就是我的错。”
白晨省抬起头。他们两人已经被团团围住。
他怀中抱着的尸体,已经很能够说明问题。
“晨师弟。”
肃正院的师兄们。他们应该是听到了武器相击的打斗声。
白晨省将孔阿三的尸体放下:“做你们该所的吧。”
“好。拿下。”
没有举着火把的人立刻上前,将站在一边的柳如晦摁在了地上。
白晨省大惊:“你们在干什么!”
“晨师弟,这是掌院的意思。”
白晨省:“理由呢!”
“内外勾结。这人是打进来的奸细。是他给刺客留的信息,让刺客进的山。”
白晨省:“放屁!他这两天都和我在一起,我怎么不知道他有时间给谁留信息?”
“晨师弟,我们有证据。”
肃正院的师兄凑近白晨省的耳边,声音很轻。
“白虎剑庄的指证。”
白晨省怔住。这是一个他从未想过的名字。
见白晨省没有进一步阻拦,那师兄暗暗松了一口气:“带走吧。”
“慢着。”
白晨省的暴呵在这个夜晚格外明晰。
“晨师弟……”
白晨省:“带走他可以。但是在这之前,我有话要问。”
“晨师弟,掌院……”
剑鸣声。
白晨省的声音是那么冷,又燃烧着愤怒的火:“叫我少掌门!”
那师兄看了一眼白晨省手里出鞘的长剑,终究是退让了。他对剩下的人点点头。
白晨省将剑归鞘。他走向柳如晦。
柳如晦知道他的第一个问题要问什么。
“因为没有必要。栖霞山是你们的地盘,我轻功再好,也跑不出去。何况合围已成,我的轻功再好,也不可能跑得掉。”
“可线索断了。我们没有线索了。”
“不,你有。”柳如晦低头,看向那块落在地上很久的漆黑布块。那是一块被斩下的下摆。“告诉我,孔阿三也告诉了你。你不是唯一破开他夜行衣的人。”
白晨省想起孔阿三挣扎着对他说的几个词。他想起自己看见的裂痕,和裂痕之下的装束。
“他和我说了。底下确实是剑侍的装束。”
柳如晦又看地上那块黑色的布:“我是不是刺客同党,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相信。你不必担心我会死,我不会被明着杀死。你们那个掌院没有这么说,但想的是对的。我仍在你们山上行走,而不是在监牢,只有一个原因。”
白晨省知道是什么原因:“我相信你不是刺客。”
柳如晦:“只要你依然相信我不是刺客,依然在试图证明我不是刺客,我就是安全的。”
白晨省:“那么你是不是刺客?”
柳如晦看白晨省的眼睛:“你说呢?”
白晨省低头看那块布。他将它捡了起来。他不会再交给任何人。
肃正院的人押着柳如晦走向主山道。一圈一圈,围成一个迷宫。
肃正院的众人押着柳如晦,兜着孔阿三的尸体,沿着主山道的石路,向内门攀登。
白晨省缀在最后,无视了压阵的肃正院师兄的鞠躬。
他没有跟着往山上走。
他突然不想回内门了。一种悲哀的无力感像大泽,从自己脚下升起,淹没到他的头顶。
他一直不想往这个方向去想,但这两天的所有事情都在证明这一点。
栖霞山上真的有叛徒。这些叛徒不仅放了刺客进入山门,甚至还想将这个罪名按在几乎唯一关心事实真相的人身上。
“就好像要把我是刺客这件事办成铁案。”
柳如晦当时这么说。
被他说中了。
“你此前害怕过黑暗吗?你应该害怕的。”
柳如晦也这么说过。
也被他说中了。
白晨省低头看自己手里的那一块黑布。那块像黑夜的延伸一样的黑布。
白晨省突然回头。
远远地,他看见内门牌楼地下站着一个人。
自己的五师叔。
楚空虎。
肃正院掌院。
楚空虎突然很疲惫。
他和白晨省的关系很好。一向很好。
他很喜欢白晨省这样的后辈。懂大局,有温度,保留着少年郎特有的冲劲,又能在亲切中保持礼数。
可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这个晚上,他在白晨省的眼里看见的,和他以往在白晨省眼里看见的,完全不同。
他看见失落,看见陌生,看见冷漠。
像是在看一个陌路人。
而他也知道,未来可以预见的日子,白晨省的眼神不会有再有任何变化的可能。
他们两人之间,已经隔了一层限墙那么高的厚壁障。
楚空虎转身。
阿晨会明白的,会明白我为什么这么做的。他只好这么相信。
他回到肃正院,自己办公的小屋。
但本该空亮着油灯的屋子里,多了一个人。
那人靠着书架,手里把玩着楚空虎喝茶的茶杯。
那人笑着:“五哥。你这次做错了。”
楚空虎脸色也沉了:“老十三,你怎么会到肃正院来?”
楚苍虎。
白晨省应该喊这人小师叔。
“我来告诉你一句,你做错了。而你自己好像没有任何意识。”
楚空虎:“阿晨被误导了。这件事他的判断有问题。”
楚苍虎的笑好像永远这么温和,又永远在讥诮。
“谁在跟你说阿晨的事?”
“你不该选边站。何况你还没选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