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竿棍棒齐整的切面。一些血迹。四散的脚印。
那个向他提出“合作”的人,许冲省后来叫他师父。
那是发生在十一年前。
那一年,他已三十四。
他开始帮助自己的师父,栖霞剑山虎字辈六长老经营粮米生意。
一切都在好转。
妻子不再如一年以前,以泪洗面,惶恐不安。
他的小儿子将要出生。
直到另一件事发生。
那是一纸公文。
籍贯法。
所有江湖人,都将会被分类进一个新的籍贯。
墨籍。
许冲省原本就是商籍,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影响。
但他妻子识字。在看过栖霞山上的告示之后,他妻子同他摊牌了。
墨籍一人入籍,则户籍之内全家都将被编入墨籍。
入墨籍之人,终身不得参加科举。
入墨籍之人,子嗣三代之后,无江湖人履历的,才有机会恢复民籍。
入墨籍之人,出入城市需以门派名义对出入城市进行申请。不申而入的墨籍视作流民。
墨籍有太多限制,而好处几乎没有。
如果说有什么好处,就是这籍贯法的实施还有时间。在官府登记之前脱离门派的,将不算在门派内,也就不算墨籍。
他的妻子同他开始争吵。
他的妻子不能接受被永远锁在山上,而他却不认为这件事会真的实行。
最终,他的妻子抱着他的小儿子跪在地上,问他孩子怎么办。
他本是个商人,商人不能参与科举,但是若有富裕的,在本地做个胥吏,或在乡间购田置产,哪怕村中修桥补路,也能活得安生。
可若是定死了成墨籍,就是一辈子在山上。
“学剑有什么用?去山下杀人吗?”
许冲省崩溃了。他终究没办法说服自己。
他和妻子和离。休书签下的当晚,他的妻子从他的小院离开。
他签休书那天,是他最后一次见到他的妻子。
那天之后,许冲省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妻子。
和自己的小儿子。
他甚至再没有他们的消息。
籍贯法公布的当天,从栖霞山下山的人,难以计数。
新的籍贯法不是仅仅发给栖霞剑山的。
天下九州,行的是同一套贯籍户口。
白晨省对这一切都知道。
只是那个时候,白晨省还太小。他是托孤给栖霞山的。他对十年前那场风波,知道,但也仅是知道而已。
从没有人同白晨省聊起过十年前的那件事。而他记忆中的每一个人都很和善。
所以他一直不觉得十年前的那次事件是什么大事。
所以他一直觉得时间会抚平一切,会让人接受已经发生的一切。
可是十年时间也可能不抚平任何事情,反而让愤怒和埋怨在压制和内燃中越攒越旺盛。
在他以为一切正常的地方,这股怨气已经形成了一片浪。
现在,这片浪将要扑向一个方向。
白晨省在回忆许冲省近乎癫狂的话语。
他话中的意思是,不止一个长老参与了这场谋划。
毫无疑问的,食槽院掌院的六师叔参与了这件事。
大概率的,肃正院掌院的五师叔参与了这件事。
两个长老。仅凭自己,人微言轻。
他需要找人帮助。
可谁能帮助自己呢?
他现在就在内门讨议的殿门外。大门紧闭,肃正院的剑侍里外三层将正门拱卫起来。
白晨省见过太多次内门讨议。作为被从小培养的少掌门,他几乎被带着参加了每一次内门讨议。
所以毫无意外。栖霞剑山的掌门,以及各位长老,都会在里面。
他能够找谁呢?
白晨省想起一个人。
不是小师叔。
小师叔确实不参与内门讨议。他的怠惰确实是一方面原因。另一方面原因是他并不分管什么山门,去与不去关系并不大。
所以就算小师叔去了,在内门讨议上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所以白晨省不打算去找小师叔。
因为不参与内门决议的,除了小师叔,还有一个人。
拒绝参与一切露面活动的人。
大师伯楚襄虎。
于是他转身。
栖霞剑山的树林之间,白晨省的身影在飞掠。
他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但他不觉得自己有很多。
楚襄虎的弟子不多,但够用。能跟着楚襄虎待下来的弟子,都是稳重到像一块石头一样的性子。
这些人只守着那一个山门。
栖霞剑山上,拜访的人最少,却最让人不得不敬畏躬身的山门。
栖霞祠堂。
楚襄虎看管的东西不多。
栖霞剑山的族谱。
楚襄虎只需要看管一样东西就够了。
因为他的一笔,将决定一个人是不是栖霞剑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