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34·药师(1 / 2)无暇无间首页

攲斜的小巷越往里走越是收窄,小巷两侧几家店铺门面外支出的布招子挂花了边沿,无精打采地耷拉着。时疫当下,各家店铺都深门紧闭,店铺四邻的人家院落里也听不见半点声响。快到巷子尽头,丰至瑶折向一条更深的侧巷。被左转右拐的青灰砖墙挡住的巷尾,一株老旱柳自层层叠叠的瓦房顶上冒出一大蓬深绿的树冠。陈平停住了。

“先回答我,你怎么在这里?是奉了你兄长的命令来追杀我的吗?”陈平在丰至瑶身后冷冰冰地开口道。命悬一线的惊险时刻过去,他已冷静下来,暗中推想起了丰至瑶竟在此时此地出现的原委。

丰至瑶摘下脸上月白的面纱,却迟疑着,还是没敢转过身来面对陈平:“你难道看不出来吗,现在我和你一样,都是条丧家之犬罢了。”

陈平略有些诧异:“你怎么讲话变得这样刻薄了。”

“我知道,你已信不过我了。你自己走吧。我就住在这里,你若是什么时候想来找我,找我算账,要我偿命,或者你想干什么都行,就直接来吧。”丰至瑶语气生硬,一手攥紧了面纱。他背对着陈平,陈平看不见他眼里冷不防地就滚落下的一滴泪珠。

陈平轻咳两声,吐出胸中一口残余的滞气,缓缓道:“要你偿命?你来京城此等凶险之地,总不会只是为了给我送上命来的吧。我若此刻就要取你性命,你却能就此受死吗?”

丰至瑶想说什么,又不自觉地咬住了嘴唇。也是,他原本就不应该期许陈平或许会原谅他,哪怕只是偷偷的一小点暗自期许。

“你怎么知道我没死?又怎么知道我在京城,而且就在皇宫里?”陈平话锋一转。

丰至瑶有些央求地说道:“进去说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就在这里,但说无妨。我看得出来,这片街坊的人全都已经在时疫里……”陈平顿了顿,没说下去。他向来不是个口无遮拦之人。

陈平所言不错。四下的一片死寂里,两人一前一后,一动不动,各自沉默了一会。终于,陈平首先走上前来。他侧过脸看向丰至瑶。望着这张熟悉的面容,陈平语气不由得软了一些:“说吧。是显谕教的人发现了我没死吗?”

“不是。他们都以为你已经死了。申傲雪给你的解药是真的。是程叶息暗害了你,没有把解药给你。”

“我知道。”

丰至瑶有些惊讶地看向陈平。然而视线甫一相交,他就又被陈平的眼神刺伤了似的扭头转向了一边:“你居然没回执柏门去处决了程叶息。”

“如你所见,我命是还在,但身体已受毒害不浅。”陈平倒是目不转睛地审视着丰至瑶,“估计,也活不长了。”

“不,不行。我,我这次来京城,同我一起来的是一个名医,我让他给你医治。”

“不必费神了。你还没回答我,你是如何知道我还活着的?”

丰至瑶终于又转头直视向陈平:“你知道,你当时昏死过去后就被程叶息藏起来了吗?”

“我知道。”

“那你知道当日是谁从程叶息手上把你救出来的吗?”

陈平沉思片刻,看向丰至瑶的眼神更复杂了:“这么看来,你先见过展蓝了?”

“原来你知道是他。”

“只可能是他。救我的人必是个洞察执柏门高层内部隐情的人,而且还得愿意干冒十分的风险来救我。”陈平道,忍不住自嘲一句,“虽然我必须得说,他完全没有必要救我。”

“他知道张良就是你。他收到消息说张良出现在了京城,就料定准是你进了京,而且你最佳的藏身之地就是皇宫。”丰至瑶说着,有些激动地加快了语速,“你到京城这是非之地来做什么?你为什么不回去,去找展蓝?你明知道就是他救了你。他可以让他手下的医师给你解毒治病,药王集上的名医‘但求一叶’萧天明就是他的手下。还有你的师父,冉雍老掌门,现在也在展蓝的聪明院里,他也一直放不下你,他不知道你还活着。”

“萧天明?原来他竟是展蓝的手下。”陈平一怔,脑中一闪而过身负剧毒时的自己在萧天明家门口所经受的狼狈和屈辱。他轻轻苦笑一声:“难怪展蓝知道了。”他记得,当日他同陆二等镖师自萧天明府上接取那一箱子名贵药材时,萧天明听得陆二介绍了他伪装的身份,曾悄悄从袖中掏出了一件什么东西,犹豫了一下后又收了回去。看来那时,萧天明果真就已经认出他来了。

不料陈平只抓着最细枝末节的一个信息,丰至瑶有些着恼:“陈平,你……”他也说不上自己在恼什么,只是隐隐然觉着,现在的陈平好像已经不怎么在意那些他以为陈平所应当在意的东西了:“你和过去,真有些不太一样了。”

几只椋鸟唧唧呱呱地,不知从哪个角落给惊起,笔直地掠过这方陋巷上晶蓝的天空边沿。陈平仰视着鸟群飞过的轨迹,摘下面罩,在手上无规律地摆弄了好一会,尽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淡:“对不起,丰至瑶。我的时间很有限了,我必须去做我最想做的事情。如今,我确实无法再完全信任你。但这一次,我想我们还是可以再并肩作战一次。你的佩剑,怎么不是‘阽无悔’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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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民房大都灰扑扑的,瓦屋顶不均匀地错落着青灰两色,排列出纵横交错的窄巷,围住或大或小一方方院落。院子里间或一两株高不过房顶的花树,正当盛夏,斑斓的花朵已谢,留下满树鲜亮青叶,在这片灰色的格子海洋里悦目地跳动。在京城的西南角,这片灰色的密度更高,就连轻轻悬罩着这片区域的空气里也好似若有若无地沾染着浅浅的煤黑色斑点。在这一隅里,墙壁内外平坦地泥得粉白、铺着柔和鲜亮的琉璃红瓦的仁潇医馆就显得格外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