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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是这个家里的人,你不顾她的面子,也得顾顾这个家的面子吧,她起码每天都在喊你‘妈’,你骂的那些话是一个当长辈能说的话吗……”
爷爷在主房里继续跟奶奶吵着,杨否的注意力逐渐移到了阴暗过道的尽头,那个他和妈妈一直住着的小屋,那里寂静无声,像是隐藏着一头野兽。
“妈妈真的在屋里吗?”他一边怀疑一边靠近,每走近一步内心就多一分忐忑,同时又多一分期待,这么奇怪的感受他还是第一次体验,却又似曾相识。他的脑海里再度闪过画面,转瞬即逝,杨否没有看清那是什么,只知道它出现过。
小屋的门框渐渐显露出棱角,有微弱的灯光从门板与墙体镶嵌的缝隙中透出,只有几个光斑,不是很明显,所以,阴暗的走道没有被它照亮。
杨否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妈妈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地躺在炕上。
“妈妈。”杨否轻声叫道。
妈妈没有反应。
杨否疑惑地走到妈妈背后推了她一下,可她依然没有反应。
“睡着了?”杨否又绕过妈妈走到她面前,妈妈没有睡觉,她的眼睛是睁着的,但眼神看上去有点可怕。
走道里突然传来很重的脚步声和“呼哧呼哧”的呼吸声,不一会儿小屋的门被一脚开到最大。
“你起来!”奶奶直勾勾地盯着妈妈说道。
妈妈还是一动不动地躺着。
奶奶突然伸手抓住了妈妈的头发,妈妈“哎呀”地喊了一声,被拽到了地上。
“你个是非头子,惹得一家子不得安宁。”奶奶一边左摇右摆地拽着妈妈的头发一边骂着。
妈妈躺在地上一边哭着一边回击:“你个老巫婆,你有事没事就找我麻烦,你会遭报应的。”
“你把真真赶到外面,自己跑去跟野男人混,男人进监狱了就干这种事破坏我们家名声,臭婊子,一点脸都不要。”奶奶拽得更用力了。
这时爷爷也跑了进来,一边按着奶奶的胳膊一边对杨否说:“赶紧把你奶奶的手掰开,别让她拽你妈的头发。”
“你拉我干什么?你是不是跟这臭婊子也有一腿。”奶奶咬牙切齿地骂爷爷道,她抓着妈妈头发的手更用力,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似乎真要把妈妈的头发拔下来。
爷爷本来一直按着奶奶,现在却放松了下来,他的样子看上去十分可怕。突然,一个拳头就砸在了奶奶脸上,奶奶痛得大叫起来,抓着妈妈头发的手终于松开,两只手收回去捂自己的脸。奶奶发出了撕心裂肺的痛哭声,坐倒在地上。
爷爷眼神变得凶狠,眼睛里充满了血红色,他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一只手抓住奶奶后脖颈的衣领,硬生生把她拽出了小屋,嘈杂的声音消失在了走道里。
杨否被眼前这一幕吓傻了,他也忍不住哭了起来,喊着妈妈想让她抱。妈妈冷漠地把他推了开去。杨否流着眼泪疑惑地看着妈妈,试图问她“怎么了”。
“你为什么自己一个人跑回家。”妈妈看向了他,泛红的眼睛里充满了责备,“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祖宗?你非要在两头挑事,你为什么要害我?我生下你简直是生了个对头。”妈妈的眼神越发狠恶起来。
“妈妈。”杨否哭喊道,他突然感觉自己错了,主动拥向妈妈想抱住她跟她道歉。
妈妈再次推开了他,“别叫我妈妈,我不是你妈妈,你是个惹祸精。”
杨否哭得更大声,他的两只胳膊有一种无处安放的落空感。
“不要哭!”妈妈大声吼道,“你个装模作样的东西!”
杨否哭得稀里哗啦。
妈妈疯了一般立马从地上爬了起来,抄起火炉旁边的铁棍伸进杨否张大的嘴里尖叫道:“你再哭我把你的嘴给你戳烂。”
杨否哭得更大声了,怕妈妈真把他的嘴戳烂,他吓得赶紧捂住嘴往后退。
这时奶奶又一次从小道里跑了过来,爷爷在背后拉着她警告她,但似乎没起作用,她咬着牙质问妈妈:“你拿孩子出什么气,你有本事把我的嘴戳烂,来,我把脸伸这里让你戳,来,戳……”
妈妈拿着铁棍转身朝向奶奶,似乎真要对奶奶下手,可僵持了一会儿,突然间把铁棍甩在了地上,腾一下坐在地上像老牛被宰一样哼哭了起来,还不断喘着粗气。
杨否从来没听到妈妈发出过这样怪异的哭声,这让他害怕极了,怕惹出更大的事,他尽力控制着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哭声。
爷爷再一次拉走了奶奶,奶奶歇斯底里的骂声渐渐变小,小到无关紧要。奶奶来的时候杨否本来很慌张,她这一走,他突然更害怕了。他蹲在炕角畏畏缩缩地盯了一眼妈妈的方向,她的哭声没了,躺在柜子旁边呼呼地喘着气,他看不到她的脸,也不敢再叫她,他生怕她突然又爬起来拿铁棍真的戳烂他的嘴,他从没见过这么恐怖的妈妈,他突然感觉这整个屋子都变得特别恐怖,他真想赶紧离开这个阴沉的屋子,永远都不要再进来。
就这样,他们一直僵持到了天黑不知道什么时候,杨否的眼泪也干了,妈妈也不呼呼喘气了。杨否打了一个哈欠,妈妈突然从地上坐起来,杨否吓得赶紧收住了哈欠。
妈妈没有理他,转身上炕拉开叠起的被子,关上灯自顾自睡了起来。杨否等一切都稳妥了以后也小心翼翼地躺好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