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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先生辞世去,众友似魂残;

葬事借钱打,埋坟皇玉山。

(本章大意:刘树人的祖父惨死之前,对刘妨书气愤难当,喊道:“吾乃七尺男儿,死也要站着死!”刘树人收回书回家,忽闻家中嚎哭声,奔到他祖父的遗体前悲痛欲绝,为无钱办葬事一筹莫展。从他姑父口中得知他祖父的死是刘妨书所为,他暴跳如雷,定要找刘妨书拼命,大骂刘妨书缺德没良心不是人养的。他姑父说:“畜生中,乌鸦有反哺之孝,羊有跪乳之恩,刘妨书连畜生都不如!”、“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亡人为大,你这个时候不要向别人说刘妨书打死你嗲嗲,先借钱打葬事。”刘妨书不肯赔钱:“中国几千年,哪有有钱人遭报应的!”刘树人怒斥刘妨书,刘妨书理屈词穷,无法抵赖,只得答应赔钱和借钱,但借故抬高利息,并摆出下流姿势侮辱他的人格。因他祖父对他恩重如山,他暂且忍辱负重,借钱办葬事。

民众高度评价他祖父。出葬时,徐福来提议大家用手搭成长龙以表示对他祖父的敬意,刘儒鸿建议大家用写有各自名字的纸张盖住坟堆,以表示为他祖父遮雨挡风。)

刘妨书溜走后,屋里,刘喜廷的堂客李翠莲、他女儿刘彩兰、女婿龚慧成和孙女刘瑞之守护在刘喜廷的身旁,寸步不离,询问他刚才所受的伤如何,拿来食用油涂抹伤处。

刚才说话高亢气愤了些,加之被刘妨书毒打了一顿,刘喜廷现在仍然喘着粗气。片刻后,他缓过气来,对刘彩兰和龚慧成说道:“你们扶我起来。”

刘彩兰问他:“爹,你刚才受了伤就马上要站起来,行不行呢?”

刘喜廷悻悻说道:“我要站起来。想起刘妨书那个畜生,我就气胀人。”

众人只得依了刘喜廷的要求,将他搀扶站起来。

顺着他们的搀扶力,刘喜廷猛地站了起来,摔开他们搀扶着的手,抬头挺胸气宇轩昂地向前紧走几步,然后停步站在那里,慷慨激昂地大声说道:“吾乃七尺男儿,死也要站着死。”他说完,又是一阵咳嗽。刘彩兰和龚慧成赶紧上前扶住他。他的咳嗽声越来越弱,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站着的身子落下地去。大家赶紧把他抬到床上。他抽搐了几下,就直挺挺地躺在那里没有了动静,辞世而逝,脸上仍留着愤世嫉俗的神情。

刘瑞之因年少不懂人过世的事。刘喜廷刚才咳嗽时,她帮他摸摸胸扯扯手,想帮他摸去咳嗽,扯掉咳嗽。这时,她只见他一动不动,还以为他像平常一样睡着了。

刘喜廷在平常睡觉时,一副和蔼安详的样子,令人感到无比的亲切,但她并没有注意到他那张被旧衣盖住的脸。她想让他多睡一会儿,让睡觉把病魔赶走,让睡觉使他的身体恢复矫健,等他身体好了之后,要他继续给她讲故事,教她读书识字。她知道,他是有名的先生,她的爹娘前两年先后去世后,家里只剩下他和奶奶两个大人疼爱她。“嗲嗲,您歇息吧,多歇一会儿,孙女我耐心地等您醒过来。”刘瑞之心里这样想着,不敢出声言语,唯恐惊醒刘喜廷。

几个大人都在失声痛哭。刘彩兰和龚慧成哭得站都站不稳,双双扑通一声跪倒在床前的脚踏板上,哭天喊地:“爹,您不能死啊。该死的应该是刘妨书啊。刘妨书,你要赔我爹的命啊。”

李翠莲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撕心裂肺地喊着,向着刘喜廷的遗体摸过去:“老头儿,你莫丢下我啊,你带我一起走啊。”

刘瑞之见势头不对,心里好惶恐。她情不自禁地走过去,伸手摸了摸刘喜廷的手,手是冰凉的。她再摸了摸刘喜廷的鼻孔,鼻孔没有了气息。她记起了两年前她爹娘去世时的情景,她这才确定,刘喜廷真地走上了她爹娘走过的那条不归路,她突然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屋外狂风突起,乌云翻滚,晴天霹雳,瓢泼大雨直袭这栋平房屋。

“不,嗲嗲,您不能死,您不能死嘛。”刘瑞之再也说不下去了,只知道哇哇哭泣。

这栋平房屋北头的哭喊声惊动了屋南头的刘之福和郭仙偶。他们是刘树人没出五户的堂兄堂嫂。屋北头传出了哭喊声,他们料定刘喜廷出了事,便急忙跑步奔向屋北头,跑进卧房内一看,刘喜廷脸色蜡黄,面无表情。他们立刻也泣不成声。

刘之福,二十四五岁的模样,中等身材,腰身匀称,四肢健壮,宽圆的肩膀,耸立的胸膛,结实得钢桩铁柱一般。他长方脸膛,微黑肤色,鼻直口阔,发粗眉浓。一双睫毛很黑的眼睛大且圆,藏锋卧锐,流露出一种机警的神采,英俊的脸上带着一种农民无所畏惧的表情。他上身穿一件洗得发白的对襟布扣衫,下身穿一条灰色的宽腰裤,脚穿一双蓝色布鞋。这鞋之所以是蓝色,是因为他堂客郭仙偶在做鞋时,图节约布料而把男女两双鞋一起做的。

郭仙偶,比她男人刘之福小两岁,中等个儿,苗条但并不瘦削,胸膛隆起,胯部滚圆,鸭蛋形丰腴的脸蛋上长着一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晶莹透亮得宛如两塘秋水,眼睫毛长长密密,刚劲地覆盖在眼睑上,与上面宝刀形眉毛相呼应,不时随着眼睑的启合微微闪动,娇滴滴得脉脉含情,刚劲得望而生畏。一个高高的鼻子能嗅四方味,一张阔大的嘴能说古道今,一对长长的耳朵能辨远和近;顶着一头乌黑的短发,微风拂过,短发随风飘荡。她美丽中隐含着深不可测的神秘,因而名字中带一个“仙”字。也许是名字的缘故,也许是与身俱来,她能为人屈指掐时,测算凶吉,为人手到病除,避险祛灾。她平时身穿蓝色斜襟衫和蓝色宽腰裤,脚穿蓝色布鞋。她全身上下一片蓝,蓝如碧水,蓝如青天。过门为刘之福堂客以后,时过两年,腹中仍然空空如野,不曾怀上一男半女,生活倒也清闲安逸。

屋南头山嘴上,刘树人光着上身,腋下夹着他用褂儿紧紧包裹着的从潘家收回的那两本书,脚踩着泥水,头顶着暴雨,一溜一滑朝自家跑着。忽闻家中凄惨的痛哭声,心中的不详之感油然而生,拔腿向前急奔。奔跑中,他腋下的那个褂儿包裹滑落了下来。风势凶猛,褂儿被风吹开,飘荡在空中。刘树人来不及顾及那件褂儿,急忙猛冲向前,用手抓住在空中飘荡的那两本书,然后一路急冲到刘喜廷的床前,捶胸顿足嚎哭起来。他的哭声盖过了屋外的雷声:“嗲嗲,嗲嗲,书拿回来了,书拿回来了,您看啦。您看啦。”刘树人在嚎哭中拉开盖在刘喜廷脸上的那件旧衣,在刘喜廷的脸前挥动着那两本书。“老天爷呀,老天爷。求求你,让我嗲嗲睁开眼睛看看书吧。”刘树人祈求着。

“嗲嗲,嗲嗲,您别丢下孙女不管啦!孙女还要跟您读书的啊!”刘瑞之也哀求着。

“老天爷呀,老天爷,你要讲理呀,我奶奶眼睛瞎,我与妹儿都年少,今后哪个来照料我们啊?你就放过我嗲嗲吧!让我嗲嗲活过来吧!”刘树人六神无主,上下祈求。他心里急速地想象着:只要能让嗲嗲活过来,他可以不吃饭不睡觉,把书读得烂熟,把字写得像王曦之,把画画得像唐伯虎。

刘树人的哭声一声大过一声,众人的哭声也如火上浇油更猛更凄凉,声嘶力竭地哭成了泪人儿,后来,哭得没有了眼泪,没有了声音,瘫坐在床前的脚踏板上和地上。

许久,刘树人才站起来,用刚才那件旧衣盖住了刘喜廷的脸,把那两本书摆放在刘喜廷的枕头边,静静地站在那里注视着刘喜廷。半晌,刘树人才开口:“人死不能复生。”他说话就像个成年人似的,“我们还是快点儿想办法为嗲嗲打葬事吧。”刘树人虽然前两次看过如何打葬事,但时过境迁,这时又悲伤过度,他一时拿不出什么办法来。

刘瑞之不敢多嘴,等着刘树人想出办法。

众人沉默不语。

刘瑞之性急,耐不住寂寞,先开口问起来:“哥哥,你说呀,葬事怎么打呀?”

“这?”刘树人思绪模糊,无言以对。

“还是要丫丫说吧。”刘之福在旁提议。

刘树人点头应许。

刘彩兰到底是长辈,见多识广。她暂且压抑住心中对刘妨书的满腔怒火,略有所思后:“打葬事就要用钱,请道士,招待客人,为亡人做屋儿,还有好多地方要用钱嘞。”

刘树人情不自禁地问道:“还有哪些地方要用钱?”

龚慧成插嘴道:“买棺材,出葬还要用钱哪。”

“就是啊,还有好些不打眼的地方都要用钱,可是,我们哪来的钱呢?”刘彩兰伤心地呜呜哭了起来,“天哪,这到哪里去弄钱哪?”

“我那里还有几块大洋,是嗲嗲以前给我的压岁钱。”刘瑞之红着眼圈流着泪说后,欲转身去她床头拿钱。

刘彩兰急忙止住哭声,叫住刘瑞之:“瑞之,你别拿了。就你那几个钱,还差得远嘞。”

看到刘瑞之那么懂事,龚慧成也急忙叫住她:“是的,别拿了。就你那几块钱,还不够塞牙缝的。你就先放在那里吧。这打葬事得要一大笔钱。现在,亡人的事大,还是去借钱吧。”

刘之福和郭仙偶也晓得,刘树人家里这些年借债不少,现在手头没有钱。葬事又不得不打,唯一的办法只有借钱来打葬事了,他们俩也点头说:“是的,还是先借钱吧。这天气气温不低,不能让幺嗲在屋里烂哪。先入土为安吧。”

刘树人静静站在那里绞尽脑汁想钱的事,末了,一筹莫展:“我们还差别人那么多钱,这会有哪个人肯借钱给我们呢?”

刘瑞之帮腔说:“就是啊,哪个人会肯借钱给我们呢?”

思索之余,龚慧成提醒说:“这个地方只有几个人才有钱嘞。”

说到几个人,刘树人感到很惊愕:“我们向他们借过那么多钱,到现在都还没有还。这又要去借,他们会借给我们吗?”

屏息凝神地想了半天,刘彩兰再也忍不住对刘妨书的愤怒,怒气冲天:“去,找刘妨书算账去。”

刘树人不知道他出屋后屋里发生的一切,仍然显得迟疑不决,龚慧成便催促:“快,树人哪,我们俩赶快去找刘妨书吧。”然后,他转过脸去,面对刘之福和郭仙偶,“请你们俩去通知你幺嗲的亲朋好友,说他过世了。请他们前来赴丧。”最后,他转身,面朝刘彩兰和刘瑞之,“赶快为亡人点蜡烧纸放鞭炮。”他说完这话,便叫了刘树人走出屋。

刘之福和郭仙偶出屋去通知刘喜廷生前的亲朋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