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抵债身欲卖,匪徒强抢人;
身躯遭暴打,心痛不需生。
(本章大意:还债最后期限到来之前,刘树人的田还没有卖掉,他身无分文,面临匪首即将兑现狂言。他只得上坟焚香烧纸,祈求祖宗帮助。次日,他妹妹刘瑞之因为害怕被抵债而哭得惊天动地。悲伤的哭声震惊了她堂兄刘之福堂嫂郭仙偶,他们出于感恩和自需,去了丈人家借钱施救。债主们先后来刘树人家里逼债,他先用智慧打发走两个债主,但没能打发走刘妨书,万般无奈之时,只得以卖身抵债来保护刘瑞之。刘妨书不同意刘树人卖身抵债,强行抢走刘瑞之。
华相公次日酣睡之后走出洞房,被哥嫂嘲笑。姚小妹的娘趁机去安慰姚小妹,姚小妹坚决要冲出华家。姚家荣训斥她后与她娘愤然回家。)
刘树人一家人今天的夜饭吃得晚。饭后,没等刘树人在火坑边坐下,龚慧成就对他说:“树人哪,明儿就是腊月二十九了。那天刘妨书说的,明儿就来要债的。可到现在,我们是,钱嘞没借到钱;田嘞,又没卖掉。如若他明儿来了,还不知他会干出什么名堂来。不如这样,现在,你先到你嗲嗲、奶奶、爹和娘的坟上去送送亮吧。明儿恐怕是没有时间送亮了。”
刘彩兰接着说:“是的,去吧。这要过年了,我们再穷,也不能黑了坟山脚啊。”
“好。姑丫也跟我一起去吧。”刘树人诚心邀请。
“我也去,哥哥。我也去。”刘瑞之热心要求。
刘彩兰劝说道:“你就不去了。天这么黑了,你别在外面崴了脚,给大家添乱。”
“好。妹儿,听丫丫的。”刘树人也劝说道。
刘瑞之点头说:“嗯,听丫丫的。”
龚慧成从里屋出来,手里提个小竹篮,里面放着上坟时需要用的鞭炮、蜡烛、线香、纸钱和洋火盒。
打开横屋门,跨出横屋门槛,外面伸手不见五指,刘树人从屋檐下找了个烂了的竹扫把,将竹扫把提到火坑边,点燃竹扫把。他还要龚慧成提了个纸灯笼,举着火把,一起沿着屋边的山路,朝对面山上刘喜廷的坟墓走去。
寒冬腊月夜,寒气袭人。风虽不呼啸,但吹到脸上,也像刀绞;透进衣服里,也像针刺。风吹火把旺,火把哧哧炸响。
刘树人把手里的火把前后晃动着,火苗时大时小,火灰不时地掉落在潮湿的地面上。不大工夫,二人便来到龚慧成的丈人也就是刘树人的嗲嗲的坟墓前。
龚慧成从竹篮里拿出蜡烛,将其在火把上点燃,插在坟墓前的地上,又拿出线香,将其点燃,插在蜡烛旁,接着,烧起纸钱来。眼睛里的泪水直往下淌,嘴里断断续续地说着:“爹,你的女婿前来看你来了,给你拜年来了……给……给你拜年。”
刘树人从竹篮里拿出一叠纸钱,把纸钱点燃,放在坟墓前,泪如泉涌。他有千言万语要说:“嗲嗲,孙儿来看您来了,来给您拜年了。嗲嗲,您一个人住在这里,您感到孤独吗?您想念孙儿吗?孙儿可是非常想念您,想念您那慈祥的面容,想念您那温和的话语,想念您在生时和我们一起快乐的生活。”
龚慧成插话:“我们都想念您啊,您在那边过得还好吗?爹,我告诉您,自从您走后,我们已是穷困潦倒啊,尤其是树人,年纪轻轻,就遭受到重重的灾难啊。”
“嗲嗲,”刘树人对着刘喜廷的坟墓喊了一声,随即双膝跪地,放声痛哭起来,“嗲嗲,这是什么世道啊?刘妨书那土匪逼得我们走投无路啊,他本滚利,利滚本,牛打滚,翻了几番啦。”
“就是他那土匪害得树人读书不成了。”龚慧成老泪纵横。
“还有,那姚小妹也死……死了。”刘树人呜呜哭个不停。
“还有啊,那田都卖不掉啊。”
“那田卖不掉,债就还不了。嗲嗲,刘妨书那土匪打死了您,那个旧仇我们还没来得及为您报,他又往我们身上添新恨哪。明儿,刘妨书要来抢妹儿啊。”刘树人呜呜咽咽地诉说道,“嗲嗲,这该怎么办哪?您是讲公道的,您是讲公平的,您是讲公正的。嗲嗲,您惩罚刘妨书吧,您保佑我们吧。我一定要为您报仇。我给您多烧点蜡,多烧点香,多烧点纸钱。”刘树人从地上爬起来,把竹篮里的线香、蜡烛、纸钱都倒了出来,对龚慧成说,“姑丫,请您把这些都烧了送给嗲嗲,他是最讲公平的。让他在阴间做主,把这些分送给奶奶,爹和娘。请他们都来帮助、保佑我们。”
“好,都点燃。都来帮助我们。”
“还有,把鞭炮都点燃,都点燃。”刘树人也动手和龚慧成一起点燃鞭炮。
夜深人静,几挂鞭炮顿时噼里啪啦地在山头上炸响。鞭炮声宛如巨大的雷声,它要把这不公的世道炸个粉碎。鞭炮声响得越大,刘树人的心情越是激动,他放声喊了起来:“炸吧,炸掉这不公的世道。”
龚慧成点燃灯笼里的蜡烛,提起竹篮和灯笼,对刘树人说:“我们回家去吧,你嗲嗲会保佑你的。”
腊月二十九日到了。
辖神岗人这天都会把该卖的,卖;该买的,买;该收的,收;该洗的,洗;该需要切的,切;该还的,还;把一切收拾干净,办理妥当,准备逍遥自在快快乐乐地过大年。
然而,刘树人这一天却异乎寻常。全家人一清早就起了床。站的,站在禾场里;坐的,坐在屋子里;似乎都无所事事,但都心中抑郁,愁眉苦脸。
该卖的?刘树人有什么能拿到场上去卖呢?家里只有两只老母鸡,再说,即使把这两只老母鸡卖了,那也卖不了几个钱。还有什么能卖的呢?还有几斗田。可是,几个月过去了,半斗田都没有卖掉啊。现在,哪里有钱过年?哪里有钱还阎王债?
该买的?这要过大年了,该买的东西多嘞。如若有钱,该给家里每个人添一身新衣裳。还该买些肉和鱼。可是,刘树人还债的钱都没有,哪里还顾得上买这买那呢?
该洗的?刘树人知道,他嗲嗲在生时,一到这天,家里就一定要烧水洗澡。俗话说,二十八,洗邋遢;二十九,洗菩萨。大家都洗澡洗衣洗被,把一切洗个干干净净。可是,现在大家哪里还有这份闲心。
该需要切的?本该切肉切鱼切萝卜,为第二天的年饭做准备。可是今年,刘树人家里的屋梁上无熏肉,缸里无腌鱼。拿什么来切呢?顶多能扯来几个萝卜切了。
该还的?这是说要把借来的东西还给别人。借了物的,还物。借了钱的,还钱。做到对别人不亏欠,自己也心安理得,脱脱甩甩潇潇洒洒过大年,然而,刘树人还欠着别人的阎王债,他哪里还得了呢?可就在这一天,债主们都会来逼债。为这事,现在全家人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该收的?这些年来,刘树人家里每况愈下,王妈妈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哪里会有钱借给别人来等到腊月二十九收回呢?不说他收别人的钱,只说别人不来收他的钱,那就谢天谢地了。
天空阴云密布,寒风嗖嗖。要是晴天,那太阳肯定偏西了。刘树人家里谁也没说肚子饿,谁也没顾得上去喝口水。
按捺不住心中的焦急,刘彩兰开口对龚慧成吼叫道:“慧成,你晓得的,今儿,刘妨书会来要债的啊。这都过中午了,钱,钱见不到一个,你倒是要想个法子啊。难道你要等到刘妨书把瑞之抢走吗?”
千思万想,龚慧成哪里想得出办法。他急得心里仿佛在打德山鼓。刘彩兰刚才那样发怒时,他本想回击她几句,可是,刘树人和刘瑞之站在面前,他不便发作,只得忍气吞声:“如若有法子,那我不早说了。”
刘瑞之比谁都急躁,这时,她忍不住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我不去,我不去他家。我哪怕就是死,我也不去他家。”她边说边哭,哭得惊天动地,好不伤心。
刘瑞之哭得如此伤心,刘彩兰心疼得有如乱箭穿心。她耐心安慰刘瑞之:“别哭,瑞之。天无绝人之路,让我们一起想法子。”她愤愤地对龚慧成说,“不像是男子汉大丈夫,这火都快烧到眉毛了,连个法子都想不出来。”
龚慧成反驳说:“我是没有法子。你有法子,你说出来听听看。”
“说就说。你把瑞之送到她二嘎嘎那里去,让她先躲几天再说。”
刘树人虽然没有想出什么办法,但他觉得刘彩兰这个办法行不通:“这不行。这解决不了问题。她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龚慧成刚才受了刘彩兰的怨气,心里有些愤愤不平,这下子他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我还以为你有什么神仙法子嘞。”他这句话斥责得刘彩兰脸红脖子粗,站在那里哑口无言。
众人又陷入沉默寡言,只有刘瑞之仍在那里呜咽流泪。刘彩兰走上前去将刘瑞之搂入怀中,用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
刚才刘树人家里发生的争论和哭声传到了隔壁的刘之福和郭仙偶的耳朵里。郭仙偶心急如焚,对刘树人家里即将遭受的大难也是爱莫能助。她跟刘之福商量:“之福,你看你兄弟,有田都卖不掉。如若卖不掉,拿什么还债?那刘妨书是个心狠手辣的家伙,他说得出就做得出。要是树人还钱不出来,那瑞之不就被他抢走啊!树人他们两兄妹也太可怜了。”
“是啊,是太可怜了。树人两兄妹这些年遭大难啊。这前后没几年,先是他爹娘死了,紧接着他嗲嗲奶奶也死了,剩下这一对十几岁的孩子负债累累,这年头怎么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