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热闹非凡的街道一下子变得冷清，老妇仆就地先遮缝王负剑心口，再将宗冷月断臂衔接上，一行迅速到镇子中的医馆，医师打下手，目睹见老妇仆用极其不可思议的手段将王、宗两个重伤员处理得极为妥当，仿佛像传说中的仙术一般。

唐府一行在医馆修养三天，药材、食宿、医具等费用，是一笔不小数字，医师坚决不收，一方面他听说了这行人可能是那个黑暗中黑暗的渊冢，一方面他打下手时，从中学到了极为高超的技巧，哪敢收，但唐老坚持，最终支付了一半。

宗冷月分明断臂，三天竟然已然痊愈，正在院子里练剑，王负剑没敢下病床，靠在窗户上若有所思，他身上皮外伤也已痊愈，心口处的伤较重，老妇仆让他最好先别再练剑，他谨遵医嘱，毕竟心口先前受过一次重伤，这让他想起那位黑他的丑婆。

他依稀记得老妇仆治伤时曾说：“这是那碎女娃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差了。”

碎女娃指的应该是就丑婆，老妇仆认识丑婆，也对，同为医师，同近入土，在旧城认识不奇怪，老妇仆叫什么王负剑不知道，只听宗冷月唤她‘于婆婆’，唤护卫李军牧‘牧爷爷’，唤猫脸车夫‘喵哥’，而对王负剑由原来的‘丁五十七’，到‘你’，到‘唐恩’，再到现在的‘蠢唐恩’。

王负剑欠了欠身，他确实很蠢，但练剑的宗冷月美得像一株梅花，他救下了她，两人都没死，真好。

短暂的放松后，王负剑不得不严肃起来，对黑龙会这种黑暗势力他深恶痛绝，然而，他现在或许在更为黑暗的势力——渊冢的贼船上，唐老不像表面上那么慈祥，他或许是旧城中那个令人威风丧胆的黑渊。

来自于现代文明社会的王负剑，天然对‘黑’这个字极为排斥，包括渊冢在内的黑暗势力，不说势不两立，至少也不想有任何瓜葛，奈何现在的他没有不想的自由和权力，他已连受人家数恩，上了贼船。

“这是对方的贼计，无非是软硬兼施，逼我就范，我需曲意逢合，待时机一到溜之大吉！”

王负剑暗暗想，他没那么呆板，这世上有些恩无心插柳，有些恩阴谋诡计，前者自然要涌泉相报，后者不报也罢，必须时刻清醒，不能为这些美好的表面所蒙蔽，弃明投暗！

他虽在上面怒发冲冠一时犯下大案，被迫与这群人为伍，但绝不违背良心，为这些黑暗势力做丧尽天良之事，真到了无路可退的地步他宁愿一死！

“好些了？”

不知何时，唐老敲门而入，他还是一身黑色薄袍，身材短小，但带给王负剑的压迫力，随着越走越近呈几何级数增长，等到了跟前，宛如一尊通天巨魔，王负剑差点要说不出话来，直到对方递过来一杯热茶。

“谢谢您！给您添麻烦了！”

王负剑双手接过，恭敬又歉意道，唐老摆摆手，说都是家人，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对家人这两个字，王负剑先前还心中一热，现在则没多大感觉，反而十分提防，避免被拉入深渊。

唐老给自己也倒了杯，边喝边说：“每个人都有过去，但我们正走向未来，未来必是光明的，你说呢？”

王负剑‘嗯’了一声，他猜测对方这是在有意无意承认身份，用这种模棱两可的解释暂时先稳住他，天知道这人身上背了多少人命，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王负剑就亲眼见证过，那个禄府，尽管事出有因。

唐老再次诚恳重申：“牧兄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就像我之前说的，你是自由的，可以随时离开，去想去的任何地方，但请记住，我们是家人，无论你在任何地方遇到任何困难，联系我，我都会尽力解决。”

王负剑琢磨天底下还有这等好事？他按捺住想立即跑路的冲动，然而与虎谋皮是危险了点，但至少在旧城能够确保一定安全，总比他一个人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跑要好，他社会经验还是少了些，第一次进旧城就被那丑婆黑进格斗场，差点被锁死在那鬼地方。

唐老继续道：“既然我们离开了格斗场，那么就要安身在一个新家，在谪水城里，扇门。”

王负剑做了个‘啊’的表情，确认没听错，唐老，你一个地下黑暗势力的头头，要去扫黑除恶的扇门？去自首坐牢吗？还是说带着我去悬赏，给那张药师报仇？

王负剑一时懵掉了，直到突然冒出来的唐玉菲颇为得意道：“爷爷是去扇门任职。”

“哦。”

王负剑心跳加速，心想果然是拿他去悬赏，不然好端端的一个黑暗人物凭什么任职扇门？王负剑整个人都不好了，一身黑的唐老仿佛突然浑身冒金光，像极了传闻中的金牌捕快，他像只见了猫的老鼠，等等，先前那金牌捕快吴变和黑龙会狼狈为奸，现在渊冢的唐老却要加入扇门？白变黑，黑变白，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王负剑意识到这个世界的水很深，不是简简单单变强就能相安无事，越强反倒越被别人利用，他或许只是个任人摆布的小虾米，在没洞若观火前绝不能妄动，否则可能会招致灾祸，这更加坚定了他继续蛰伏的决定，尤其还有宗冷月在。

“好好休息，再过几天我们去笑口堂给你治疗。”

留下这句话，唐老和孙女离开屋子，在门口和宗冷月打招呼，宗冷月走了进来，机警地关上门。

两人对视，仿佛许多年未见过，宗冷月穿着唐玉菲的衣服，她身材高挑，别有一番韵味，配上红扑扑的脸，极为动人。

扑通一声，这位谪水学院内院的‘旋女’跪了下来，连磕三个响头，王负剑猝不及防，差点从床上掉下来，被赶来的宗冷月一把扶住，她盯着他，不发一言，一切尽在不言中。

又休息了几天，唐府一行再度出发，还是唐老坐在马车，唐玉菲和李军牧在两边，王负剑在最后面，只不过多了个宗冷月。

街道上情况有些不对劲，这是个大镇子，一向比较热闹，此刻却不见一人，阴风阵阵，忽听马蹄声由远而近，几个人影出现，前后夹击，将唐府一行围堵住，这些人有七八个之多，穿着基本统一，细看之下竟是谪水学院的服饰。

“师父！”

宗冷月呼喊一声，一时泪妖婆娑，其中一中年虎威凛凛，见到宗冷月无恙，先松了口气，没有急着上前，而是拱手询问唐府一行是天人，还是那位渊冢的大人物？

唐老撩开帘子，表示自己不是天人，也不是什么渊冢的大人物，既然谪水学院的诸位到了，那便请把人带走吧。

“好！多谢！”

虎威中年拱手致谢，打了个手势，宗冷月看了王负剑一眼，对唐府一行施礼致谢这才过去，白炯炯也在其中，不见阴旗。

虎威中年在身上摸了摸，取出一方小盒子，双手奉上道：“阁下大恩，我谪水学院定当铭记，小小薄礼不成敬意！”

唐老说救人的不是他，而是唐恩（王负剑），让唐恩去收，王负剑没推辞，上前收下。

王负剑简直像遇到救星，恨不得立即辞别唐府一行，投入谪水学院强者的怀抱，奈何一来人家谪水学院未必真心会收留他，二来唐老在此，真动起手来这些强者会是对手吗？

王负剑询问阴旗下落，从白炯炯那得知，阴旗已被其师祖接走，同时她再次对王负剑表示感谢，还问他要不要去谪水学院玩玩，王负剑哪能不知道这是在解救他，心想这女生看着只会哭，没想到心思倒是缜密，笑着谢绝，说下次有机会可以去。

白炯炯、宗冷月皆是内院才貌双全的天才，身份都不一般，平日里对内院的男天才态度差强人意，此刻却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青年如此留恋褒奖，不免引起现场同窗的妒火，虎威中年则倍感诧异，说能有唐恩这样的天才绝对是一件幸事，唐老深以为然。

正说着，一阵密集的窸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片刻后，数以百计的黑装人出现，将四周围得水泄不通，竖起的旗帜上画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黑龙。

“黑龙会！”

谪水学院强者们的坐骑躁动不安，太多道觉醒境气息铺天盖地，甚至有觉醒境之上的存在。

一张张黑龙旗帜猎猎作响，刺骨的寒风似乎要将整个镇子掀起，谪水学院强者们纷纷拔出兵器，爆发星能，眼前，黑压压的黑装人之中走出一个高瘦男人，男人身上没有一丝星能波动，长发飘飘，宛如鬼魅。

“风龙，仝轧轧……”

一谪水学院强者认出来人，声音颤动，他长期待在旧城，对旧城的一些风云人物颇有了解，譬如这位仝轧轧，名字听着儿化，实则恐怖无边，黑龙会一总会长下辖多个会长，而会长之下便是四大黑龙，分别为风、雨、雷、电，风龙仝轧轧排在首位！

虎威中年呼吸粗重，压力山大，他想过会遇到一些波折，甚至和天人开战，但黑龙会的四大黑龙之首亲临，还带了这么多手下，他们这几个人真的能扛得住吗？

“师父……”

宗冷月咬牙切齿，不禁想起先前老师和同学被黑龙会围杀的场景，白炯炯则瑟瑟发抖，不自地往后缩了缩。

王负剑端着盒子，一脸紧张，这种情况他哪里顾得着那么多，正想着等会乱战一开拍马跑路。

李军牧没有太多表情，淡淡地望着，唐老皱起眉头，显然也没料到，这时高瘦男人仝轧轧上前，众目睽睽之下对着马车行了一礼。

“先前那些不长眼的冲撞了黑渊冕下，总会长特地命我向您前来致歉！本来他应该亲自来，奈何一时抽不开身，还请您见谅！”

黑龙会四大黑龙之首的风龙，仝轧轧甚至单膝跪下，他这一跪，周遭上百个黑装人也跟着跪下。

现场风突然停止，鸦雀无声，谪水学院强者们瞠目结舌，面面相觑，最后不禁回头看向马车，唐老眉头稍展，再次声明，他不是什么黑渊，和什么黑暗中黑暗的渊冢毫无瓜葛，让这些人莫要再污他清白。

“是！是！冕下说不是就不是！”

风龙仝轧轧连连附和，唯唯诺诺的像个太监，哪里像什么风雨雷电四大黑龙之首，他打个响指，十几个大箱子被抬了出来，起开一看，满满当当的黄金珠宝、星晶星液、丹药兵甲、还有王负剑叫不上名的星兽尸体。

唐老看都没看一眼，淡声道：“无功不受禄，心领了，听说你们和谪水学院有些摩擦。”

“误会都是误会！”

“常念道冤家宜解不宜结……”

“是是是！那就将这些俗物赠给谪水学院当做补偿？”

唐老放下帘子，不做理会，仝轧轧秒懂，吩咐手下将十几个大箱子抬到虎威中年处，讪讪退去，眨眼间街道又恢复平静，黑装人连个人影都没了，谪水学院强者们心中却更加震恐。

虎威中年翻身下马，其他人跟着下马，平复了好一会儿心情，才纷纷行礼。

“冕下，这些东西我等万万不能收，内院两个女学生，全靠您才得救——”

“不是我，是唐恩。”

“对，是唐恩兄弟！”

虎威中年在内院身份不低，什么场面没见过，可此刻却有些结巴，说要这十几个大箱子该归唐恩（王负剑）。

王负剑还没从刚才的震动中回过神来，看了看若无其事的唐老，又看向一脸诚挚的虎威中年，说这么多大箱子他想带也带不走啊，唐老说那便不用管了，待会有人会帮带。

双方别过，唐府一行先行离开，谪水学院强者们这才敢大口喘气，有年轻学生不忿道：“这老头什么人，有什么可畏惧的！”

“闭嘴！”

一强者怒斥，看了眼唐府离去的方向，“强龙不压地头蛇！白炯炯和宗冷月她们的遭遇还不能引起警钟吗！这里是旧城，不是谪水城！在旧城，那位黑渊和地下皇帝无异！”

虎威中年做个深呼吸，询问宗冷月：“月儿，你和那个唐恩什么关系？他为何舍命救你？”

“一面之缘……”

宗冷月想了想，她没坦白她爷爷救治王负剑父亲的事，因为她不知道为何王负剑会化名‘唐恩’，是为了隐藏身份，还是其他什么缘故。

白炯炯指出：“唐恩好像是被挟持了……”

“挟持？”

众人看了看眼前的十几个大箱子，不住摇头，看得出来，那位唐老将唐恩（王负剑）捧若明珠，这哪里像挟持，分明像亲孙子，两个都姓唐。就算真的挟持，他们也无能为力，这种情况下谁敢触那伙人的眉头？

虎威中年安抚几句，说王负剑暂时他么不会有生命危险，只会有巨大的享福风险，先回谪水城，等安全到了学院再做计较。

……

另一边，王负剑捧着手中的盒子，第一时间奉给唐老，唐老说都是家人，不用客气，让他留着。

王负剑打开一看，里面是张紫色符纸，上面写着一个极其复杂的‘解’字，凑在一旁的唐玉菲惊讶指出这是兵解符，兵解是对兵器的修炼，难度极高，多少天才强者终其一生都无法做到，但有了这张兵解符就能轻松做到，达到兵解的第一层。

“第一层？”

“对，就跟星师修炼一样，兵解也有层级的，第一层唤作质解，即将兵器的品质潜力解放出来。”

“噢！”

王负剑瞅着如数家珍的唐玉菲，猜测这位唐家千金大概率已经能够质解了，不由刮目相看，转念一想，唐老这种可怕的身份，人家孙女会兵解也正常，那么这对爷孙也是天人吗？很有可能！就算不是天人，也是极为强大的神脉者，否则唐老怎么敢说出那句‘又不是没杀过天人’！

天人。

神脉者。

说不羡慕是假的，王负剑虽然明悟到了快剑需心无旁骛，专剑于行，但没有外力的加持，快剑毕竟差了许多，对付一时的敌人能奏效，对付一世的敌人呢？王负剑将兵解符收好，对笑口堂之行多了分期待，如果能治好他的星能绝失，届时再找机会开溜才赚。

有关黑渊出现的消息不胫而走，沿途又有一些势力前来恭迎，唐老依旧拒绝承认身份，严令不准再耽搁他时间，这样路上才通畅许多，所过之处越来越繁华热闹起来，因为一行已距离旧城中心越来越近。

这里灯火通明，宛如白昼，笑口堂就开在旧城中心，唐府一行刚到街口就有人前来迎接，这座闻名旧城的医馆没有想象中那么恢弘富丽，看起来像一座有些年份的大宅院，正门不大，刚好够两三人出入，门口上匾额上的‘笑口堂’三个字并非红色，而是黑色。

里面没有多少病患，没有想象中排长队的壮丽场景，唐老和王负剑二人进了诊室，诊室略显局促，大夫是一个大圆脸青年，看起来还不到三十岁，他首先向唐老恭谨行了一礼，这才坐下号脉。

圆脸大夫一会儿轻咦，一会儿换坐姿，斜眼瞅着王负剑，口中不断说着‘怪哉，怪哉’，等问诊完毕，圆脸大夫表示自己无能为力，但他的师父一定能治好，他去后院片刻，很快返回。

“没问题，我们笑口堂的规矩二位知道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