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还有人知道我在偷学诗文,和我说,‘女人读书写字根本也没什么用,你又不是什么千金小姐,学了这个也钓不到金龟婿,而且就是学了到头来也还是相夫教子——这就是你的命’,可我没听,就是这么学啊学,白天干活,晚上学,有时候累得眼睛都睁不开甚至还因为劳动过度身体透支就生了一身病,可我还是打水洗脸然后接着学,烧没了油灯,就去借月光,实在不行就去村头那条河旁边捧着书学,那里有水、有月光、有粼粼的波光,比我家里勉强亮堂一点儿,可是很冷。很多次我都在河边冻得瑟瑟发抖,不止一次心生退意,可我又想,退步只有一次和一万次,我今天退了这一步,明天就会因为别的事再退一步,毕竟难关太多,想萌生退意太简单了,可我退出了,我生活还有多少可能会得到改变?如果我真的想退出,又何必让自己吃了这么多苦,我为什么要吃这些苦?因为我觉得宁可吃这些苦我也要赌一把:总有一天,我可能会改‘命’……”
“再后来,我等到了。”萧隐看着她,道:“虽然没能去上终南,但至少现在我成了衡山的学生,尽管连内门我也没进去,可我至少也不再活在那个犄角旮旯了。”
四喜从她瞳孔中看到了自己那张错愕的脸,萧隐继续道:“我知道,我选不上不一定就是因为我没文化没背景,还可能就是因为我没资质,这次成功入选也固然有运气在,可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当时真的听了那些人说的,‘放弃’了呢?如果我趁早放弃了学诗文,趁早放弃了作诗,而且如果我那天果真没去那次的扶摇节呢?那么今天的这个成为衡山外门学徒的‘运气’又哪里就会临到我的头上?”
说着,她别过头笑了笑,“如果我真的‘放弃’了,那么我娘可能也不会因为我就在现在终于多了套房子,更不会收到我现在寄给她的东西了。现在你也不会见到我,我可能还是会在地里顶着大太阳干活,然后出不了山,更过不来衡山,我们彼此间永远也不大可能见面了。”
四喜听完了,当时沉默了许久许久,她开始认识到萧隐和她的不同,可这点不同在长年累月的劳作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毕竟她们做着差不多的活,有着差不多的修为,看上去还是差不多的年纪,可这种不同并不会因为受到忽略就消失,比如今天,大老远看着萧隐站在石阶那边听歌又聊了两句天,四喜忽然就想起来了她们的不同。
那是一种思想和追求上的不同,也是一种人生规划上的不同,她平生没什么非做不可的事,也没那么多想要往上爬的念想,因为她觉得只要安安稳稳过日子并且每个月能领到部分工钱给自己吃穿用度解决完就很好了,可是萧隐不一样,冥冥中,她几乎有一种感觉:萧隐可能会前途无限。
这个想法几乎有些可笑,说到底,像她们这种在衡山都只能打杂的人虽然在外边看上去让人“高不可攀”,但是在门中不论走到哪似乎都是让人呼来喝去的存在。
这样的人,又有多少可能会前途无限呢?
她们的人生几乎都是在劳作、劳作,不断地劳作,偶尔休息也是腰酸背痛、精疲力尽的,管事的职位是谋不上的,因为上边说过,女的做这行“太辛苦”,所以女的不适合做管理,只适合做些服管的活,比如劈柴挑水、洗衣择菜之类的,可是平心而论其实四喜觉得做管理估计更轻松一些。
每天她看到管事的师兄都是闲着没事做的,真要说有什么累,估计也就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吩咐别人干活,费了一点唾沫。
可她是没办法提议的,她能做的普遍只有遵从,而萧隐不同,她是第一个敢跟管事的师兄叫板的人,也是第一个对那些管着她们的人横眉冷目的人,更是她身边第一个敢于直言:“我想去终南修仙”,而不是只敢扭扭捏捏吹一句:“我家亲戚就在终南修仙”的这种人……尽管从外貌从资质从家世背景来看,萧隐都很平凡,她没有多俊美的皮囊也没有多出奇的资质更没有多树大根深的家庭背景,她只有她自己,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如果真的了解了她,那么就会发现她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气质,那是一股韧劲,百折不弯,虽然仿佛蒲柳,乍看平平无奇,但是就是让人不论如何都容易觉得,她并非池中之物。
因此,思索了片刻,王四喜突然抬头问道:“你现在还想不想去终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