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体量很轻，浑身软绵绵已全然脱力，只半垂着眼皮，死盯着躺在地上的壮汉，嘴里不知是呻|吟还是闷哼了一声。

罗蓝田莫名感觉到，露在面巾之上的那双眼睛在笑。

墨宝也赶了过来，用枪杆将蓝衣人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那人该死，杀我全家。”蓝衣人哭着开口：“要杀杀我一个，只求放过我家主子。”

墨宝当下一愣，不知所措地扭脸去看罗蓝田。

黑衣人缓缓转动眼珠，终于肯正眼看向罗蓝田了，声音虚弱地几乎听不清楚，“想杀让他杀，求他干什么。”

——这人虽说狡诈狠毒，但临死不惧倒也算条好汉；况且真要是背负着血海深仇的话，那也算事出有因、情有可原。

罗蓝田不愿插手他人恩怨，松手将黑衣人扔到地上说：“滚吧！我不杀你。要不是连个孩子都不放过，老子本不打算管你们的破事。”

黑衣人摊手摊脚地躺着，一言不发，眼神涣散地只定定望着天空。

“那个也放了吧，”罗蓝田一抬下巴示意墨宝，“让他们滚。”

蓝衣人立刻爬起来，跑过去将主子扶到背上驮着，呜呜咽咽，蹒跚费力地走了。

罗蓝田走到沟边，蹲身冲车底的小孩儿一勾手，“出来。”

小孩子眼睛里噙着泪水，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你出不出来？”

墨宝也凑到沟边蹲下，用枪把子捅捅车底的小孩儿：“你好赖人分不出来是不是?再不出来，我们就走了！你自己留在这里，等着喂狼吧。”

小男孩儿这才“哇”地大哭出声，手脚并用地从车底往外爬。

“爹啊……”

孩子跑到壮汉身边，伏在没了体温的尸体上，扯着嗓子开始哭。

墨宝愁眉苦脸站在一旁挠头，罗蓝田充耳不闻四下里查看尸体。

尸首总共四具，其中两具是蒙面蓝衣人；另外两具，看装束一个是车夫，一个是上了些年纪的女婢。

此外，车轿里还死了一名衣着华丽的妇人。

“别再哭了！”

罗蓝田检查完回来，提着后衣领把小孩儿薅起来，“你几岁了？说得出姓名籍贯不能？回头我把你捎到驿站，好让你家里人接你回去。”

“家里没有别人，爹娘都死了。”

小孩儿跪下来磕头，“求恩人行行好，收留了我吧。小子愿意端水铺床、牵马坠蹬，一辈子伺候恩公。”

罗蓝田轻笑一声说：“你个小子！看着不像小门小户里出来的，心眼子还怪多。问个姓名籍贯都不肯说，谁敢留你在身边。”

小孩儿流着眼泪说：“我家遭此大祸，可连仇家是谁都不知道。我怕报了家门，继续被人追杀，更怕无辜连累恩公，这才不敢说，不是有心隐瞒。

如今我孤儿一个，只求恩公救人到底。”

罗蓝田说：“我身边不收无名之辈，藏着掖着、耍心眼儿的更不能留。你不想说，正好我也没兴趣听。你今晚暂且跟着吧，明天走到有人烟处，你就自己奔命去。”

小孩儿伸手扯住罗蓝田的衣襟，“这儿死的是我爹，轿里死的是我娘。求恩公发发善心，帮忙掘口浅坟，别让我爹娘曝尸荒野。

我叫祁胜，今年七岁。我爹叫祁无疾，是晋国马郡的司城守备。

上个月，爹爹说有公干，将我和我娘送到外祖家暂住。

九天前，爹爹突然半夜里来了，悄悄叫醒我和我娘，连外祖父母都没惊动，只带了齐大和洪妈妈，驾车专捡乡野小径，昼伏夜行，一路往南走。

今晚走到这里，马踩陷坑车子翻了，接着就是一阵箭雨射进轿内。

我爹护得了我护不了我娘，我娘先就中箭死了。

我爹踹碎轿厢板，抱着我想往山上跑。结果树上跳下四个蒙面人来，围住我们挥剑就砍。

洪妈妈和齐大先后丢了命，我爹连杀两个蓝衣人，我瞅准机会躲了起来。

后来的事，你们都看到了。呜呜……，要不是因为我，我爹不会中了黑衣服那人的算计。”

罗蓝田默然听着，心里盘念几遍“祁无疾”这个名字，只觉得好生耳熟，似乎以前在哪儿听过。

队伍里多了祁胜这么个小累赘，赶路速度自然慢下不少。

小家伙性格要强，少言寡语跟墨宝同乘一骑，从没开口喊饿叫累，夜间睡觉就紧紧揪着墨宝的衣襟，生怕被人半路丢下。

等月底赶到西京城的时候，墨宝对这孩子已经是上心挂怀，喜欢得没法没治了。

罗蓝田打发墨宝带着祁胜先行回家安顿，自己风尘仆仆直奔太尉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