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十二章(1 / 2)在时间的彼岸首页

北京的初冬让秦强觉得比奉天的更清冷些。可能是梅老板专门找了个安静的院落吧,这里早上都没有鸡鸣声,钟鼓楼的声音也听不太真切。没人叫,早上又不用去饮食店上班了,秦强好久没睡得这么舒服了。全玻璃的窗户上冻上了窗花,柴快要烧尽了,炕上保留了最后的一丝温暖,秦强裹在厚厚大大的棉被里,面对室内冷冷的空气,实在不愿意起床。当他终于不情愿地睁开眼睛时,他发现怀里的阿菊正在那盯着他看呢。这时秦强这才意识到被阿菊枕着的右臂有点麻木了。

“来,换一面,被你压得不过血了。”秦强抱着阿菊从他身上翻过去放在左边。

“哈,阿强说我太重了!”阿菊假装抗议。

秦强笑笑也不反驳,“小声点,梅老板说不定还睡觉呢。”

“什么啊,太阳老高,他们老早就走了。小冬姐过来轻轻敲了敲窗子,给我们拿了些换洗的衣裳。”阿菊说着把被子掀起了一点,秦强看到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成了一套白棉布的睡衣。

“她这个睡衣没有你的好看。”

秦强控制不住自己爱作弄人的恶习。

“不会啊,又有花边,又有漂亮的纽襻。”

“可是领口太小了,行礼的时候不好看。”

“阿强好坏啊,就记得这些不好的情节。”阿菊抗议着,但也为秦强能记得好几个月前两人之间的小细节而高兴。

秦强作弄人成功自己很开心,就转换话题说:“他们好早就要出门了,不是午后才开始有表演吗?”

“小冬姐说要去师傅家请安。梅老板直接去他的戏园子了,今天他要开这季的第一场,有好多事情要忙呢。他们说中午就在戏院吃饭,请我们过去呢。”阿菊显然和梅、孟聊了好些话,秦强完全都没有知觉。

“你是穿越人吗?”秦强抽冷子问了一句。

“什么是穿越人?”

“就是从别的时间和空间来到这里的。”

“我是从月亮上穿越过来的兔子精。”阿菊这回学了个乖,不给秦强机会取笑她。

“哈哈,我就说看着眼熟嘛。”秦强在阿菊脑门上亲了一小下,“my sweet rabbit(我亲爱的小兔子)”。[1]

两个人慢慢起身换上了梅、孟二人给他们准备的衣服、帽子和鞋子。秦强无限惊叹于梅老板的周到和对细节的把控能力。鞋、帽子、围巾都准备了两套,一套厚一点、一套薄一点。两个人的长棉袍外面还各自分别配了马甲和马褂,以便他们穿得时候方便按天气搭配。颜色也把两套配在一起,秦强的一身都是藏青色,褂子是绸子面暗花团花牡丹。阿菊的一身都是浅蓝底子,褂子是宝蓝绸子面绣着白菊花。

两个人穿着停当面对面一看都禁不住笑了。真是人配衣服马配鞍,这行头一上身两人都有点京城遗少的劲头了。

秦强突然想起来似的对阿菊说:“你是日本人啊。”

“怎么,你都忘了?”

“你去见我的时候和后来都穿的旗袍啊。所以不太记得了。”

“跑到中国人住的老城里穿着和服去才奇怪吧?”

“倒也是,我想的是啊,既然这里没人知道你是日本人,大家都只叫你阿菊。你干脆起个中国名字好了。”

“咦,也对哦,这样也蛮好玩啊。那你帮我起吧。”

秦强搞怪的心情又胜过了理智。

“你叫李香菊吧?以后有了妹妹可以叫李香兰。”

“乱讲,我妈妈早就不在了,哪还有妹妹。不过李香菊这个名字也不错啊。”

“嗯,对不起对不起,我说错了,是乱讲了。正确的顺序是梅兰竹菊,你应该是最小的,你的二姐才是李香兰。”

“好了,不要乱编排我了,让人家很为难的。咱们吃东西去吧。“

阿菊得到了自己心上人起的中国名字很开心,挽着秦强往外走。

本来梅兰芳安排了佣人吴妈给两个人备下了一些白粥馒头和六必居的酱菜,但阿菊小孩心境,想着来北京不容易,想吃些本地的小吃。他们就想着慢慢走去梅老板今天要登台的第一舞台。东单麻线胡同走到前门外珠市口说远不远,说近也不是很近,慢慢走大概一个小时多一点的路。但是从长安街这中国第一大街一路走下去却也不觉得劳烦--街上形形色色的人和事就够两个人瞧的了。这一路不但一直有市场和饮食店,更有各种有推车担担做买卖的,有卖包子卖烧饼的,有弹棉花磨剪子的,更有摆地摊卖菜卖货甚至卖古董的;走的人也有遛狗遛鸟的,还有打拳练嗓的;布衣的、绸衣的、唐装的、西装的、打拱的、作揖的;有文雅鞠躬说“您早啊”,就也有双眼圆睁离着三五步就喊“吃了吗”的。两个人一路边走边吃边品评倒也热闹。

阿菊一定要吃本地的特产,吃了几种,北京食物的命名方式就让她无限怀疑人生:炸油饼没个饼样儿薄薄的一片面上头还捅两个窟窿,卤煮火烧里找不到火烧,炒肝居然是一大碗汤,麫儿茶当然也没有茶。这几个阿菊当然也都不爱吃,就都交给秦强。后来阿菊看到卖豆汁儿以为是豆浆,又要了一大碗,喝了一口差点喷出来。就又交给秦强。秦强就这喝一碗,那又喝一碗,没走到王府井就已经被灌了个水饱。但是阿菊非常喜欢一些北京的甜食,她喜欢北京的豌豆黄比奉天的绿豆糕细腻,喜欢北京的奶油炸糕比奉天的油炸糕香软,喜欢北京的艾窝窝比奉天的凉糕馅料丰富。她喜欢秦强就买给她,还想着再多买点带一些给梅兰芳和孟小冬。一路走下去,吃到前门外的时候两个人都开始微仰着身子晃着走路了,北京话讲叫吃歪肚儿了。

这二位十点钟走进第一舞台的时候,看梅老板正和舞台经理吵着呢。

“昨天说好的要一百盆花围着这儿摆满了。您说包您身上了。您看看,这就给我弄来二、三十盆,我这边连一横趟都摆不严实,那您说我这是御花园啊还是黄天荡啊?”

“梅老板啊,这初冬时节了,可是上哪儿再给您买去啊?东单到西单都走个遍了也就对付出来这些盆啊。要我说咱们再加些绣着花的幕布在后面衬一衬也就差不多了。”

“孙经理哟,不是我为难您啊。今儿晚上这一场是这一季第一场《醉酒》,要的就是个花团锦簇,香气扑鼻,醺醺欲醉,让观众们分不清是夏天还是冬天,您这儿冷冷清清的可怎么行?再者说了,我们今儿前一场是《文昭关》,那是青色的幕布,您在上面挂上一层绣花的红幕也不是那么个意思啊。”

这时候旁边一位一直在喝茶的,细长脸的中年人叮地一声放下茶碗慢悠悠地开了腔。

“畹华呀,你也不必太着急;孙经理呢,也别光顾着陪不是。你们这后边不是还有一小货车么,去西山暖房再拉一车花回来不就结了。那幕布是小事儿,拉上大幕后边临时换了也来得及。”

孙经理朝这位爷拱手。

“杨老板说的是,这一层我本也是想到了。可惜了的呢,咱们司机今儿生病了,没人开车啊。再说,都赶晌午了,咱们这现在去西山,晚上也不一定赶得回来不是。”

秦强听大伙需要司机。他得梅兰芳关怀很想帮忙。于是他也没多想,离老远就喊了一声:

“我会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