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张合同被提出，签署条款的双方应当对等，谈判桌前的双方应有足够的筹码。

商讨可以平衡天平两端，如果其中一端空空如也或者无足轻重，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平衡的。

合同的条款很诱人，一个商人知道了冯先生的全部秘密，包括他的全名，包括隐藏最深的另一个秘密。

冯先生无法拒绝。

李华的手指散开，被刺痛的下意识的反应，方块从他手中掉落，从高悬的顶端坠落，旋转着向下坠落，如同神灵投出的骰子，落在地上，翻滚着。

冯先生有过迟疑，他不明白李华为何会成为跳板，李华距离他的母亲太近，似乎不是作为跳板的好的选择。

在沉默中，方块滚动。

冯先生的记忆被篡改，所处的环境相应发生变化——他被推上断头台，他在下水道里被刺穿，他不小心摔在了马路上，他的彩票中了大奖，他终于告老还乡，他在农间地头等待收获，他和其他肉虫被送进屠宰场，他在加工厂的罐头里面，他是窗帘上的旧麻绳，他在星空间徘徊，他围绕着恒星旋转，他出现在了万事万物之中。

骰子每一次滚动，记忆都随之翻篇，世界也随之重启。

所谓记忆，是一种存在的惯性，是自我认知的前提。

无数记忆，互相覆盖，所得结果将是混乱的，是自我的泯灭。

冯先生打开车门，重新坐回原位。

他也是EX级，这年头当个家教真是要命。

以前教过李华，最早带他认识能力本质的时候，就教导过他，能力本质分为九个领域，所有职业也在九个领域之中。

核心，物质，生命，意识，能量，空间，稳定，审判，存续。

记忆属于意识领域。

他的能力本质属于物质领域。

冯先生摩挲着他的手杖，他一次次重构着自己的存在，即使在无量的记忆中湮灭，即使自我认知已经不复存在。

但他能够重构这一切。

他把自己的能力本质放在天平一端。

此刻，他又一次带着新的身体回到车厢里的这个位置，他打开一瓶香槟，为自己做好准备。

他的真实职业是园丁，世界级园丁。

他这个园丁最擅长的事情，是修剪。

李华的手在虚空中崩解，扭曲的空间迅速收回，与虚空的连接瞬间断开，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从中剪断。

车厢微微摇晃。

他把剩下的香槟倒在地上，刚从恒温箱里拿出来的这瓶香槟微冷，酒液倾倒，肆意流淌。

园丁也擅长浇灌，滚动的方块被香槟浸润，没有发芽，逐渐腐烂，烂在地里，在李华脚边。

冯先生把自己的职业能力放在天平的这一端，连带着他的忠诚，他的阅历，他的所有能力，好让摇晃的杠杆平衡。

“我向你许诺。”

面试官没有失望。

冯先生弯腰拾起腐烂的方块，原本的几何形体已经崩坏，显露出原来的样貌：黑色的半透明的纸团。

冯先生展开纸团，很满意对方的开价，用随身钢笔在落款处签名。

他秘密地投靠了另一个人，一个商人。

合同消散在空气中，新的因果已经确立。

一个冯先生坐在车厢里面，在李华对面，饮尽一杯香槟，对李华的表现打出成绩，一个会让他的母亲满意的成绩。

当然，他对于李华也很满意，与合同上的一则条款无关，他或许应该重新审视这位少爷。

另一个他在小院门口，接过女孩递来的垃圾袋，微微躬身，和其他仆人消失在巷口的阴影中。

刚才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