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一切为了北境。”

这句话，最初是李牧对部下将领们常说的，只是为了强调责任感，不知怎么就扩散开了，最终成了北境边军乃至整个北境上下最具标志性的口号。

李牧很清楚，洗脑式的口号是把双刃剑，具有一定的欺骗性，有一天很可能暴露为危害，但在眼下它真的很好使，用来凝聚人心和强化意志。

所以，暂且让它如此吧。

“哎呀，菜肴全都凉了，需要我再让厨房热下吗？”

“我一样习惯了吃凉的饭菜。”吾尚说着就动起了筷子，狼吞虎咽起来，他一向如此。

吾尚，是李牧从襜褴人手里买下的一个奴隶。

去年夏天，将军亲自伪装成商人，带了些随从去了塞外，到襜褴部落和他们交易，然后为奴隶吾尚赎了身，因为同病相怜。

简拔微末，是李牧觉得很好的用人办法，部将仇由简如原先的身份就是个啬夫，管理一所地方小驿站的基层小吏。

吾尚的出身其实有来头的，他的曾祖父是中山国的抗赵名将吾丘鸠。

赵国继承自晋国的地盘是最大的，但赵国的真正崛起是在赵武灵王手里。

除了胡服骑射的制度改革，赵武灵王用兵灭掉了中山国，那片在太行山东麓至河北平原部分的赵国新疆域，要比自己主政的北三郡对赵国更为重要。

对这个时代历史熟悉的幕僚董恪告诉自己，当年赵国大臣肥义最初反对赵王模仿戎狄习俗，图谋胡族的土地和民众。

赵武灵王却说：我不怕世人嘲笑咱们的胡服骑射！当年我祖宗赵襄子不也是吞并了代国的土地，吸纳了诸多的戎族。纵然是举国上下都反对，我也一定要夺取那中山国。

中山国是狄族鲜虞系的国家，春秋晚期也是千乘之国，包括了鲜虞、鼓、肥和仇由等部落。中山国最初是被魏国灭的，魏文侯率先改革，又重用名将吴起，所以一度在战国七雄中极为醒目。魏国大将乐羊伐灭中山，但后来中山人又复国了，赵武灵王才真正灭了这个戎狄国家，夺得了顾、灵寿、左人、中人、肥、扶柳和石邑等多座城镇。

在抵抗赵国的大军时，中山勇士吾丘鸠披铁甲操铁杖，所击无不碎，所冲无不陷，以车投车，以人投人。最后，英勇战死。

吾尚虽然不是曾祖父那样的大力士，却也是难得的勇士，而且足够聪明，所以得到了将军李牧的重用，担任侦查部队的统领。

仇由简如也是中山戎狄的后代，也是军中勇士，是李牧的左膀右臂之一。

“将军在想什么？”

“喔，我在想年初时对林胡人的那次作战。”

李牧思考问题时的风格很独特，有时候缜密非常，有时候习惯天马行空且脑洞大开。

但是，战争是要流血牺牲的，是断不容草率疏忽的，所以用兵时他务求谨慎第一，因为自己本来就是在学习战争之道。

去年春天，李牧秘密进行了一次实战训练，是训练自己的能力。对手选择了代郡以北的林胡部落，只出动了一千二百兵马，如此不会惹人注目。

在与林胡人交手的那场小型战役中，李牧有胜也有败：演练分进合击，取胜；演练防御的阶段不成功。

那次他部署了三座不大的军营，互成犄角。

自己驻防大一些的营地，一座小营部署在河水旁边，还有辎重安排其间，另在附近的制高点山头上设立一座小营。

结果，却是遭林胡人的骑兵一一击破。

好在损失并不大，参战将士都突围撤了出来，退入了摩门塞。

“将军，你真的打算让襜褴人为我所用？他们可是蛮族啊！和我们大不一样的……”

“我认为值得大胆尝试，在拿下了他们的巢穴后。”

在李牧看来，解决襜褴，恢复九原，甚至设法重新经营远在西边的后套平原，驻军高阙塞，意义是非比寻常的。

涛涛黄河在这一段走了一个几字形，河套地区是其中的菁华膏腴之地。

云中郡的所在，其实就是地理上的前套平原；原先下辖的九原县，就是内蒙自治区的包头市；匈奴人的襜褴部落，盘踞的巢穴就在包头那段的阴山内外和再靠西的后套平原。

用兵吞并了襜褴人，那片土地可耕可牧，只要自己未来能投入足够的人力。

更关键的在于，包头市的白云鄂博区矿藏丰富，出产铁矿石。

“将军，我带人去执行任务了。”

“带上这个，尚。”

将军从怀里取出一样物事，摊开来在几案上。

那是一份羊皮地图，将军亲自手绘的，上面标了很少的文字，李牧私下里也一直在练习赵国的绮丽古风大篆，偶尔书写命令时需要。

“谢将军！”

在吾尚看来，将军是绝对的神人奇才，尤其是熟悉山川地理，好几次将军给的地图都很管用。

“我简单给你介绍下，具体行动你自己用心把握就是。”

“放心，将军。我们一定完成任务，把情报摸清楚。”

“阴山西段这片原野你当熟悉的，估计眼下的襜褴人也不会少。西边的这座大山暂且叫它狼山吧，北边的这一处需要仔细探查清楚，我叫它铁山。这一溜是从前的西段长城，靠东的这一厢你们侦查过，再往里的这一小段，就不知道是否也被匈奴人破坏了。”

“我们会小心仔细的，将军等我们回来。”

安排罢了吾尚带队去侦查的事情，李牧放松地认真漱洗了一番，换了身清爽的衣衫，在侍卫陪同下除了家门，午后的云中街头人来车往。

官衙离着不算很远，李牧脚步轻快走在一行的最前。

办公室不算很宽敞，但来参加会议的也就是苏那、观唐和董夫子三人。

“接下来的几场仗我来好好打赢，但建设云中的事情才是更为重要！”

李牧口气温和，看着副手苏那的目光却极是认真。

“那会和同僚们全力落实将军的各项交待！将军主外，那来主内。”

苏那一如既往地不讲价，观唐却显得有些坐不住的样子。

“将军，我觉得自己还是更适合带兵……”

“观唐，我之所以当下安排你与苏太守和董夫子搭档，就是看重你抓训练的突出本事。战事结束后，咱们北境得铺开各种建设事务，而且是长期张罗。不管是修路还是建房屋，要把事情做得出色高效，施工队伍的专业化培训必不可少！”李牧最后一句的语气特别加重，接着又含笑温和道：“只要你拿出本事来把培训体系料理妥当了，我这边也一天都不会耽搁你再回军营。”

“一言为定，将军？”观唐这下对将军安排自己的新任务更有数了，也自信长于训练的自己能把事情尽快干好，神色不再像之前了。

“军无戏言。”

老者董恪犹豫了下，开口提醒：“将军，观都尉，不能简单地套用军队的管理模式，毕竟……”

李牧笑了，又一一看向来人，说道：“那当然了，所以才把大伙都叫到一起商量的。保境安民，责无旁贷，动员时咱北境上下的踊跃情形我们都清楚的。接下来的建设，我的意思征役拉伕的老办法碰都别碰，我们花钱在民间招募人手，开出足够吸引人来的报酬。资金的事情，就烦劳夫子多费心了！”

有关花钱从民间雇佣招徕劳动力的事情，李牧和幕僚董恪已经商量过了，夫子很惊奇将军的思路，更是赞同，钱粮的筹措归董恪负责，他刚才担心的是人员培训，唯恐会像军队里那样简单粗暴。

“观唐，这个培训是主要针对技术、工艺和管理的，让工地上的人们把活干利落了，不是像在部队里那样强调纪律第一。而且，你要抓的其实是工头和技师们，由他们来培训和带动下面的大伙。”李牧交待的更为细致了。

“我明白了，将军。就是摸索建立一套体系，让每个干活的民伕都知道该怎么干。”

“对！就是这个意思。咱们一方面遵循经济规律，花钱刺激工地上下的干活积极性，另一方面规范化，确保速度和品质。你们三驾马车各司其职，苏太守主抓规划和协调，董夫子保障各种花销，观唐你就抓干活队伍的专业技能。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吗？”

三个人的回应都是清楚了。

“行，接下来咱们说具体的细节……”

会议接着进行，几个人认真讨论着，各抒己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