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我们大家族来这里办厂不一样,更多的人都是奔着这里的煤矿来的。牛头山又叫长广,取浙江长兴和安徽广德两个字的首字组合。简单来说,这里的地界属于安徽,但挖煤这件事,属于浙江。所以,有梦想有激情的年轻人都汇集于此,趁着挖煤都想淘到人生的第一桶金。
集镇上的商店密密麻麻,有卖布的、卖玩具的,还有招待所、饭店……妈妈这次带我来,是给我买新衣服。“买大一点的,明年还能穿。”妈妈给我挑选衣服的时候,总喜欢选大一码,这大概是每个小孩童年时全国统一的试穿口令吧。
换上了衣服,妈妈很是满意。但到付钱的时候,却又显得不那么满意。“20块也太贵了,15块能卖我们就买,不买就去别人家看看了。”妈妈边压着价钱,边准备拉着我往外走,还要问我喜不喜欢。
“妈妈,这件衣服我不是很喜欢。”
“你看看,我儿子都没觉得这么满意。”
“16块吧,您再加一块,我这真的没有赚多少钱。”
“15,不能再多了。走,走,儿子。”
走出大概十米远,老板娘拿着手里的衣服,大声地喊着,“诶!诶!美女,哎呀,15就15,你也真是的,我不赚钱给你带一件算了。”
直到这样,妈妈才满意地提着给我买的新衣服赶往下一站去了。而我,就在这来来回回地拉扯间,悄悄长大了。
牛头山的人好像是一夜之间凭空消失的。
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三口搬完了宿舍内的所有物件。爸爸的红色三轮车经过了简单的改装,前面是他的驾驶室,有塑料做的挡风玻璃,两侧是空的。后面的斗既可以放物也可以载人,我和妈妈坐在车斗里,能透过正前方的小窗户看见爸爸的后脑勺。
这是一个滂沱大雨的夜,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赶在这一天、这个点出发回老家。即使车斗有雨篷罩着,但斜着吹的风雨还是肆虐地拍在我们身上。即使妈妈用力抱紧蜷缩的我,空气中的寒冷还是让两个肉体不自觉地瑟瑟发抖。
更要命的是,刚开出没一会儿,车坏了。我模糊地看见,爸爸下车冒着雨摆弄着各种零部件,所幸在他的巧手下,我们顺利进行接下来的行程。
不知道牛头山有多少人,和我们一样,在还没挣够大钱的时候,在我们还没长大的时候,即使是冒雨也要搬离这个地方。
听后来的人说,牛头山的煤矿挖完了,挣钱的都有了人生的第一桶金。“再不走留着吹西北风吗?”
但我依然清晰地记着,那个下雨的黑夜倒映着糖果厂后山上的晴空,随着我们一家三口往老家的方向越近,身后的牧羊人渐行渐远,直至淹没在漫漫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