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房曲夫人怀胎九月,说来奇怪,前九月都稳稳当当,那日肚子忽然作痛,还见了红,忙喊来稳婆接生。
老爷子之行被迫耽搁,只好喊手下代为祭拜。
第五个孙儿就在正月十五辰时出生,紧随其来的便是老君山山路忽然崩塌的消息,那些派去祭拜的人尽数死在了山里。
当时这事让晏家人后怕十分,老爷子身居太保之位,叱咤朝堂多年,历过无数风雨。
若无五孙儿忽然临世,恐怕这样响当当的人物就要死在老君山。
换而言之,老爷子的命是晏骜川救下的。
能不宠着吗?
故而这些年来晏骜川被老爷子纵的是无法无天,读书是个半吊子,策马狂荡却擅长得很。
在宋枳软记忆里,这人最喜用各种不同的招数欺负、招惹她,见她掉眼泪、情绪崩溃才算满意。
后来她嫁给司马珞,晏家人也常来宫中看望她。
独独晏骜川,投军后常年征战在外,就算打了胜仗,凯旋归来,也从不见她。
但凡她在的筵席,他从不出席。
甚至有一回,她半道参加晏骜川的庆功宴,这人当场撂下筷子离了席。
京中甚至传言,说晏骜川对她这个皇后极为不满。
她一直以为他极度厌恶,甚至是憎恨她。
可直到……
兵临城下,黄土漫天。
晏骜川明知司马珞给他设了陷阱,还是义无反顾率兵回京,将奄奄一息的她护在怀里,就算被敌军无数剑锋扎成了血人,也未闪躲分毫。
记忆里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他用指腹蹭了蹭她的面颊,神色尽是一片疼惜。
那双漆黑深邃的墨瞳中,交织着无数她难以看懂的情愫。
最终一切都湮没于黑暗。
“姑娘、姑娘!”
火鹤大嗓门唤回了宋枳软的神绪。
“五公子到前厅了,曲夫人让咱们去见见,其余几房都去了。”
宋枳软蹙起眉头,前世此时,她记得自己沉溺于宋家倒台的悲伤,没去迎晏骜川。
而今……
她真的不解。
为何前世他会为了她做到那个地步。
亦要寻求,他此举背后的原因。
*
夕颜厅常用于晏家会客,而今晏五公子从岭南游历归来,大伙儿难得齐聚,迎候这小霸王的到来。
“娘,五哥哥怎么还不到?浮元子不是传消息说要到了吗?”
说话的小姑娘名唤晏琦,晏家小辈里排行最末的六姑娘,才过八岁,生得粉雕玉琢,性子也俏皮。
晏家妻妾和睦,嫡庶彼此尊重。
晏琦的爹行二,生母是老爷子已亡故的妾室,虽是庶出,却是由老夫人这个嫡母亲手养大,大伙儿从没看轻过二房,也很宠晏琦。
“你这丫头,急什么,你五哥再不懂事,总不会生了翅膀,又飞回岭南去。”
甘夫人是二房夫人,先后诞下晏琉和晏琦这对兄妹,性子泼辣,但因有几分才干,平日里帮衬着大房曲夫人,在府中地位不低。
“都别急。”
曲夫人听了弟妹的话并未生气,而是握住老夫人的手安抚。
“娘,阿川应该快到了。”
曲氏出身江南,尽管先后诞下三个子女,眉眼仍是动人,说起话来细声细气,讨人喜欢。
“……”
老夫人没说话,只是沟壑难填的眉心,深深皱在了一起,让这张瞧着本就不太慈祥的面庞更添威严。
满厅除了曲夫人盼着儿子归来,最心急的莫过于老夫人。
晏老爷子久病不起,平日最疼晏骜川,说不得见了这小子后,病情能有所回转。
“到了!”
“到了!五公子到了!”
门房洪管家声音高昂,激动的情绪引得厅内几房主子都侧目相看。
来者步调轩昂,身形颀长,宽肩窄腰,比例优越。
多日赶路,可男子身上这袭紫棠云缎锦袍犹似流霞,一尘不染,腰挎金封,乌发银冠高束,面部轮廓流畅清晰,狭长墨瞳微微眯起,俊俏无边,风流不羁。
他还牵着一匹通身雪白的乌骓马,马随主人,高高扬起下巴,睥睨众人。
晏骜川同晏老爷子年轻时的相貌极为相似,若非如此,老夫人对这小混账不会如此放任。
“年前怎么同你说的?”
老夫人拄着拐,重重戳了下青石板地面,“早不许你将这小畜生牵进府里,还敢走正门,
不在家念书准备科考,在外头晃荡了好几个月,你还知道回来?”
晏骜川清楚自家祖母刀子嘴豆腐心,将马交给护卫浮元子,上前哄人,“祖母,孙儿太过担心祖父,所以才骑着乌雅进府。”
乌雅是晏骜川给乌骓马起的名字,效仿了项王坐骑之名,也是晏老爷子前几年送给晏骜川的生辰礼。
提及老爷子,老夫人的眼眶跟着湿热了几分,也没再计较孙儿过失,对他道:“快去更衣,见过你祖父。”
晏骜川见过几房长辈,视线隐晦地扫遍厅内,长眸微黯。
晏琦最先发现男子的古怪,好奇:“五哥找什么?我瞧你带了好多东西啊,是给琦儿带的礼吗?”
晏骜川回神,刮了下小丫头的鼻尖,“带了许多,让酥山给你拿。”
酥山和浮元子一样,也是跟随晏骜川长大的护卫,将礼盒一一送给几房长辈。
曲夫人对儿子的细心向来是满意的,笑:“许久没回来,可还记得你宋家妹妹?
她如今就住在你的牡丹院,你今日可别回错了地儿。”
晏骜川闻言挑眉,“宋家妹妹?”
晏琦听到宋枳软的名字,小脸顿时皱巴巴的,揪着晏骜川的衣袖,“哥哥,那个宋姐姐好奇怪的,你不要理她。”
曲夫人皱眉,“琦儿不要胡说。”
晏琦瘪嘴,“可是我先前同宋姐姐说话,她都不搭理我。”
“那姓宋的这么没礼数呢。”
晏骜川抱着手,“今日怎么不见她来迎我?”
老夫人神色很淡,看不出喜怒,“她性子淡,少言寡语,这种场合,我便没知会她。”
曲夫人打量老夫人,小心道:“我倒是让人去喊了,应当过不了多久就能来。”
“随她来不来。”
晏骜川嗤了声:“小时候就是个黏人精,长大了还这么不讨人喜欢。”
曲夫人不悦,刚要说嘴,厅外就传来一阵轻稳的脚步声。
随着几道清脆的银铃声,美人走入厅内。
软毛织锦披风系在她白皙细嫩的脖颈间,略略盖住了身形,但步伐浮动间,衣摆摇晃,仍看得出纤腰楚楚,曲线曼妙。
宋枳软生得很好,关于这一点,晏家人早知道了。
只是每每见过,总让人不自觉想起春日高枝上的桃花,剔透干净,又美得触目惊心。
世间美人很多,像宋枳软这般不落俗的却鲜少。
“五公子?”
美人妙目抬起,视线同立于厅中央的俊俏男子对上。
极轻的一声五公子,喊得人骨头都要酥了。
晏骜川瞳仁骤然紧缩了几下,随即偏开脸,“旁人都是女大十八变,你倒是好,越长越丑。”
周围的几房人面面相觑,被男子这话弄懵了。
宋枳软丑?
晏骜川去了趟岭南,怎么眼神也跟着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