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每天晚上增加的晚自习加起来,确实把关捷给上累了导致他这天晚上吃完饭居然没有出去玩而是搭着两把椅子在家门口懒人摊。
李爱黎好笑又有点心疼让关宽明天在大河边上带两条大点的草鱼回来,她烧一半剩下的都阴干,做成咸鱼了让姐弟俩带到学校去下饭。
关捷感动得够呛这边说世上只有妈妈好,那边立刻就对他爸比了个三,让他带三条鱼回来。
院子内外草木多这个时候蚊子的战斗力依然强盛关捷不想打扇子就涂了满身的驱蚊花露水,唯独脚底板忘记了左边被蚊子叮了两个包,挠也痒不挠也痒气得回屋去睡了迷瞪过去之前一直在用左脚搓床单。
隔壁的路建新回来了关捷进屋的时候路荣行还在外面跟他爸说话。
他们爷俩话都不多话题总是老三样,路建新问他在他学校生活怎么样、钱够不够用,路荣行各方面都说好,其实也都是事实。
但路建新就是不信一个劲儿地让他别省该用用关捷心说他不要钱给我啊然而他没有拿钱的资格。
同一时间,下了第一节晚自习的关敏去办公室拿老师批改好的试卷,在楼梯口碰到了杨劲云。
虽然初三的上机课早就取消了,但相对来说这么出众的男老师给青春期女生留下的印象会更深刻,关敏仍然记得他,照面就停住脚步喊了声“杨老师好”。
的上机课都在白天,按理来说这个时间,作为微机老师的杨劲云早该回家了,但他就住在生物园对面的教师宿舍楼里,这会儿正应校方的要求,举着个白色的新潮卡片机在初三这边采拍学子们勤奋夜读的身影,拍好了拿给主任去做公告栏报告。
杨劲云似乎不记得关敏了,对她点头笑道“你好你好,去找老师的吧?去吧。”
关敏应着好和他错身而过,走到办公室门口左转90&176;进去的时候,从余光里瞥见这老师停在窗户外面拍了一张,拍完将相机放低笑着摇了摇头,似乎是觉得这个班的课间纪律不怎么样。
关捷一觉睡到了大天亮,具有睡眠识别的身体在学校仅有09米宽的铺位上老老实实,回到大床上就顺逆着时针睡得团团乱转,幸福又舒展,唯一的缺憾就是没能自然醒,被门口的吵架声给震出了梦乡。
他像中了十香软筋散一样从床上爬起来,出了房间一看,发现是姥姥来了。
一星期不见,老太太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不知道又怎么了,跌坐在门口哭天喊地。
关捷听见她在骂自己的妈“……你这个贱女人,心怎么这么狠啊这么狠……你没良心啊你不孝顺,早知道这样,生你的时候我就该把你按在桶里淹死算了。”
李爱黎红着眼眶屈辱地站在门槛上,指着栅栏门的方向让她滚“我就是狠!你心里这么清楚,以后别往我这儿跑了,你儿子媳妇心不狠你去找他们,去去去,赶紧走!”
老太太愈发将身体趴向地面,拿手捶地哭着问别人讨农药,让左邻右舍行行好让她解脱,下辈子她会当牛做马地报答。
院子里还没去务工的大姐大妈们围在旁边,一左一右地去架老太太,有的扯着李爱黎的衣服让她别说了。
李爱黎看着门口一边倒的劝架群众,委屈得无处可诉,放着地上的老娘没管,甩身回到房里将摔得地动山摇。
她已经为人父母了,肩上担着一个家和两个孩子,可上头还有个不省心的老娘。这位目前小的时候对她百般挑剔,老了却又将她当成唯一的指望,如果她有钱有时间,花点时间伺候一下她又能算什么?可那些东西李爱黎就是没有。
她们家底子太差了,她嫁过来的时候,关宽头上还有个得了癌症的老爸,次年又赶上关捷出生罚款,真正是借钱借到亲戚都没了。好在她有点好强,男人也能吃苦,两人忙碌了十几年,才将家庭的收入追赶到平均水准。
人心里都有一把尺,先顾小后顾老,关家眼下的情况就是心头只能塞下小的。
虽然有些时候,李爱黎看着母亲一年老过一年,在婆媳关系不好的屋檐下闷闷不乐,来自于血缘里流淌的亲情也会让她心如刀绞,她真的尽力了,试图在照顾好小家的同时也关照老母亲。
但人老了之后,生存技能会一样一样蜕化,他们需要的照顾会越来越多。
起初给她送饭的时候,李爱黎从没想过,自己要做的事会变成送她回家、四处找她、给她买药买衣服、带她看医生、给她洗失禁的床单被罩、听她哭诉抱怨,以及给她洗自己放在抽屉里却又因为看不见,喊着她的碗被偷了、饭渣干得像石头的空碗……
这些事情李爱黎每次都嫌弃,但每次都做,有时候她向关宽抱怨,得到的却不是理解,而是一句玩笑性质的“还不是你惯出来的”。
好吧,都是她的错,她不仅爱干活,还要把手伸到别人家里去,可她难道不管老娘吗?她知道弟弟家不容易,可她也一样啊。
被奉行孝道好像只有一种,但是各个家庭情况不同,在只能给她的生活添乱的情况下,老母亲变成了李爱黎的负担,这老太太不知道自己有多沉,张口闭口全是挑剔,让付出的人连个心里安慰都找不到。
平心而论,李爱黎花在老娘身上的心力和时间不足两个孩子的百分之一,但她养孩子很少会这么崩溃,因为他们也报答了她一些东西,女儿用成绩给她长脸,儿子也不太用管。
母亲老了,她不求能够得到什么,只希望老太太能宽容一点,不要在她去收拾的时候继续抱怨,不要在她拒绝的时候撒泼打滚,因为她自己也满身伤痕,可是老人没有体谅她。
少数不代表不存在,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世上有凉薄不孝的孩子,也有不配为人父母的父母。
李爱黎气急了,将自己砸到床上,想起这老娘不知道还要活多少年,就恨不得自己屏蔽的关键字了算了。
屋外,街坊们帮衬着将老太太扶到了椅子上,劝她别哭,气坏了身体不值得。
叶大妈在房门上敲了敲,放软语气地喊了几声“爱黎”,屋里的人没理,她就转过来将关捷拉到了门口,让他把门敲开。
平时他妈生气的时候,关捷都躲得老远,一来是怵那种点到哪里炸哪里的气场,二来是怕受夹板气。
因为有两回他在李爱黎烦躁的时候喊她,她直接暴躁地回了他一句“喊什么喊你妈屏蔽的关键字”,关捷不一定说得清楚这句话扎心的点在哪里,反正他不是很爱听,几次之后自己总结出了一个教训,就是不要在她最恼火的时候刷存在感。
这会儿叶大妈像赶鸭子一样赶他,关捷还是没敢喊,挣脱了跑进后院,原本是打算从后门转到主卧的窗台下看一看他妈,但刚出巷子他发现窗户那儿已经有了一对大妈,连忙又回院子里去了。
这个问题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同时根据经验,他妈起码会在房里睡2个小时,院子里的老太太们呢都会围过来,用每个人不同的人生经验来安慰姥姥,其实闺女对她已经够好了。
关捷不敢去凑热闹,因为去了老太太们会拉住他,让他去安慰他姥姥,姥姥是见一个哭一次。
他在院里洗脸刷牙,收拾完肚子饿得打鸣,见炉子上生着火,就将烧水的锅提下来,撂上炒锅煎了4个鸡蛋。
他原本先煎了俩,吃了一个想起李爱黎饿着肚子在生气,就又往锅里打了一个,然后这个煎到一半,又想起他姥姥每次过来也在他家吃的早饭,就又往锅里敲了一个。
弄好之后,关捷将蛋分装在2个碗里,将只有1个的那个碗配上筷子端到门口,也没敢亲自给姥姥,叫门口的奶奶帮忙递过去的。
送饭的功夫里他才从奶奶们的嘀咕声里搞清楚,早上为什么会闹这么一通。
原来是姥姥昨天因为嗓子吃了药还是痛,就去乡医院打点滴,但是医生不给她打,说她年纪大了输液不安全,只肯给她开药,但是药她家里有,她坚持要输液,医生更坚持,她就臆测成医生瞧不起她,认为她付不起钱。
今天早上她就是带着钱,过来找个给她撑腰的人,没想到李爱黎不去,事情就变成这样了。
关捷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不知道他妈是不是为了带他去看眼睛,才把姥姥给屏蔽的关键字了。
这么一想他就很愧疚,琢磨着又生了点小人之心,怕姥姥贪吃,把他给李爱黎准备的煎蛋给吃了,就揣着碗穿过巷子,用手盖着它竖起来穿过窗户铁条,放在了靠窗的缝纫机上,为了避免苍蝇来叮,还深谋远虑地带了个红色的塑料袋搭在了上面。
这时路荣行正在门口喝粥,看他鬼鬼祟祟的在他爸妈窗户那儿不知道搞什么,就喊了他一声。
关捷正要功成身退,被喊得虎躯一震,立刻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让猪队友不要暴露自己的行踪,可惜屋里的李爱黎已经听见了。
她当时没有回头,听见外面的脚步声跑远了,又躺了不知道多久,感觉眼泪流够了,不会随便泪崩,才坐起来找到了缝纫机的塑料袋。她走过去揭开一看,视野里又有碗筷又有吃的,就差一个吃饭的人。
关捷煎蛋的时候等不及,喜欢用锅铲戳破蛋清,让蛋黄流出来更快地熟透,这使得他的煎蛋都是扁扁的一片,但是色泽金黄,像向日葵一样。
这个温暖的颜色猛然间击穿了李爱黎还不稳定的情绪,她捂住嘴泣不成声,刚被一个亲人伤到的地方又被另一个治愈了,她又不觉得自己活该了。
她想等她老了,她的儿子应该不会像她对老太太这样,好像迫切想甩掉一包袱一样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