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间,步成叡温和一笑,伸手去拉步成骁的衣袖:“皇兄不必拘礼,今夜只当家宴,无关君臣。”
天子之言,真真假假,需得自行揣度,把握分寸。
步成骁淡淡勾唇,那笑里,仍带着显而易见的进退有度。
他顺势行至步成叡对面的矮凳前,正襟危坐,拱手道:“微臣谢过陛下。”
步成叡摆摆手,端起面前的酒盏示意。
他连忙提起酒壶,为自己斟满酒,双手托起酒盏与其共饮。
一杯酒下肚,步成叡这才寒暄道:“皇兄常年驻守商羽,身体可好?”
面对突如其来的关怀,步成骁感到轻微的不适与不妙。
他面不改色回:“谢陛下垂询,一切都好。”
听见意料之中的回答,步成叡气定神闲地夹了一筷子菜,悠悠咀嚼,毫无防备开门见山引入正题。
“朕知你与成风一心为护启安太平,从未拘泥于儿女情长。
可启安向来以孝治天下,湘妃近年身子欠安,兴许也与老来未能享受子孙绕膝之乐有关。
身为皇室中人,不止要于社稷上身先士卒,更应于孝道上躬先表率。
所谓忠孝两全,忠于君,孝于亲,皇兄可明白?”
步成叡用不温不火的语气,说出发人深省之言,不可谓不思虑周全,心思深沉。
步成骁闻言,始终悬着的心悄然落下,应承道:“微臣明白。”
生于皇室,身经百战多年,步成叡的敲打与言外之意,他如何会听不明白?
其实步成叡忌惮他在商羽权威势重,想要掣肘于他,大可不必以湘妃为要挟。
身为天子,只要一句话,一道圣旨,他便只能俯首听命。
且他做梦都想着有朝一日能回京都。
商羽山高路远,阿予发生任何事,他都鞭长莫及。
只要能离阿予近一点,无论是何种方式,都无所谓。
步成叡如此大费周章,到底还是出于全盘考虑,谨慎到不愿留丝毫隐患。
好一招杯酒释兵权。
他压下内心澎湃的喜悦,不动声色,以退为进,顺势开口。
“只是望陛下恕罪,微臣一心为国,尚无成家之心。
然微臣离京日久,同湘妃一样,朝斯夕斯,念兹在兹。
微臣请求革去大将军一职,留任京都,闲时入宫探望湘妃,以全孝道。”
话音落下,步成叡倒酒的动作一顿,眼底的狐疑一闪而逝。
他承认,步成骁是父皇诸多皇子中聪慧绝伦的存在,其智谋不在他之下。
想必玉公公出现那一刻,步成骁便已然猜到此行的真正目的。
而今表现得如此痛快,是故意试探?还是另有所图?
步成叡暗自将满腹疑云深藏,缓缓注满了酒盏,同样顺势而为道:“既是皇兄所愿,朕自当满足。”
正事说完,步成骁再陪着步成叡逢场作戏推杯换盏了几个来回,述职一事对方只字未提,更可见不过是幌子。
一壶酒再次见底,步成骁佯装不慎酒力,请求告退。
步成叡亦未挽留,只叫来玉公公,沉声吩咐。
“玉禄,遣人送恭王回府。”
顿了顿,看向窗外的夜色,醉意朦胧道:“摆驾美人殿,朕去瞧瞧阿予。”
步成骁拱手行礼的动作一顿,深邃的眼底翻涌起无尽复杂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