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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我行巍坐不动,待众人呼毕,举手示意,说道:“众位辛苦了,请起!”

数千人齐声说道:“谢圣教主!”一齐站起。

任我行派人清点五岳剑派人物,却得知五岳剑派已经有十分之九的人死了,如今三山中只剩下三十几人,别说武功不行,浑身是伤,就是站都站不稳。

任我行突然哈哈长笑,说道:“这五岳剑派叫做天作孽,不可活,不劳咱们动手,他们窝里反自相残杀,从此江湖之上,再也没他们的字号了。”

向问天和十长老一齐躬身说道:“这是圣教主洪福齐天,跳梁小丑,自行殒灭。”

向问天又道:“五岳剑派之中,恒山派、华山派却是一枝独秀,矫矫不群,那都是令狐掌门和梁掌门领导有方之功。今后恒山、华山二派和咱们神教同气连枝,共享荣华。恭喜圣教主得了两位少年英侠中举世无双的人才,作为左膀右臂。”

任我行道:“正是,向左使说得好。令狐贤侄还有梁兄弟,从今日起,你们这恒山、华山二派可以散了。门下的众位师傅和弟子们,愿意到我们黑木崖去固欢迎得紧,否则仍留恒山、华山那也不妨。这华山峰算梁右使的一支亲兵,恒山下院,算是你令狐副教主的一支亲兵吧,哈哈,哈哈!”仰天长笑,声震山谷。

众人听到“副教主”与“梁右使”六字,都是一呆,随即欢声雷动,四面八方都叫了起来:“令狐大侠出任我教副教主,当真好极了!”“梁右使加入我教,圣教主如虎添翼,千秋万载,一统江湖!”“恭贺圣教主,恭贺副教主、梁右使!”“圣教主万岁,副教主九千岁!”诸教众眼见令狐冲既将做教主的女婿,又当上了副教主,他日教主之位自然非他莫属,知他为人随和,而梁发又是正人君子,日后各人多半不必再像目前这般日夕惴惴,唯恐大祸临头。其余江湖豪士有一大半曾随令狐冲攻打少林寺,和他同过患难,又或受过盈盈的赐药之恩,欢呼拥戴之意都发自衷诚。

令狐冲心中突然一片明亮,再无犹豫,站起身来,对着仙人掌朗声说道:“任教主,晚辈有两件大事,要向教主陈说。”

任我行微笑道:“但说不妨。”

令狐冲道:“第一件,晚辈受恒山派前掌门定闲师太的重托,出任恒山掌门,纵不能光大恒山派门户,也决不能将恒山一派带入日月神教,否则将来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见定闲师太?这是第一件。第二件乃是私事,我求教主将令爱千金许配于我为妻。”

众人听他说到第一件事时,均觉事情要糟,但听他跟着说的第二件事,竟是公然求婚,无不相顾莞尔。

任我行哈哈一笑,说道:“第一件事易办,你将恒山派掌门之位,传给一位师太接充便是。你自己加盟神教之后,恒山派是不是加盟,尽可从长计议。第二件呢,你和盈盈情投意合,天下皆知,我当然答允将她配你为妻,那又何必担心?哈哈,哈哈!”

众人随声附合,登时满山欢笑。

令狐冲转头向盈盈瞧了一眼,见她红晕双颊,脸露喜色,待众人笑了一会,朗声说道:“承岳父美意,邀小婿加盟贵教,且以高位相授,十分感激。但小婿是个素来不守规矩之人,若入了贵教,定要坏了岳父的大事。仔细思量,还望岳父收回成议。”

任我行心中大怒,冷冷地道:“如此说来,你是决计不入神教了?”

令狐冲道:“正是!”这两字说得斩钉截铁,绝无半分转圜余地。

一时朝阳峰上,群豪尽皆失色。

任我行道:“你体内积贮的异种真气,今日已发作过了。此后多则半年,少则三月,又将发作,从此一次比一次厉害,化解之法,天下只我一人知晓。”令狐冲道:“当日在杭州梅庄,以及在少室山脚下雪地之中,岳父曾言及此事。小婿适才尝过这异种真气发作为患的滋味,确是犹如身历万死。但大丈夫涉足江湖,生死苦乐,原也计较不了这许多。”

任我行哼了一声,道:“你倒说得嘴硬。今日你恒山派都在我掌握之中,我便一个也不放你们活着下山,那也易如反掌。”令狐冲道:“恒山派虽大都是女流之辈,却也无所畏惧。岳父要杀,我们誓死周旋便是。”

仪清伸手一挥,恒山派众弟子都站到了令狐冲身后。仪清朗声道:“我恒山派弟子唯掌门之命是从,死无所惧。”众弟子齐道:“死无所惧!”郑萼道:“敌众我寡,我们又入了圈套,日后江湖上好汉终究知道,我恒山派如何力战不屈。”

任我行怒极,仰天大笑,说道:“今日杀了你们,倒说是我暗设埋伏,以计相害。令狐冲,你带领门人弟子回去恒山,一个月内,我必亲上见性峰来。那时恒山之上若能留下一条狗、一只鸡,算是我姓任的无能。”

教众大声呐喊:“圣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杀得恒山之上,鸡犬不留!”以日月教的声势,要上见性峰去屠灭恒山派,较之此刻立即动手,相差者也不过多一番跋涉而已。不论恒山派回去之后如何布置防备,日月教定能将之杀得干干净净。以前五岳剑派和日月教为敌,五派互为支援,一派有难,四派齐至,饶是如此,百余年来也只能维持个不胜不败的局面。目下五岳剑派中只剩下一派,自必无力和日月教相抗。这一节恒山派众人无不了然。任我行说要将恒山派杀得鸡犬不留,并非大言。

令狐冲看了看梁发,宁中则、岳灵珊等人已经与令狐冲站在一起,只梁发一人担心任我行突发杀机。梁发站起身来,向前拱手:“多谢任教主好意,愿意多给我们一个月好活,我华山派与恒山派都是五岳剑派的一份子,互为表里,在下今日也要追随令狐掌门而去,一个月后咱们在恒山见性峰恭候任教主的大驾。”说罢便与令狐冲等人一同离开。

令狐冲向盈盈道:“盈盈,你是不能随我去的了?”盈盈早已珠泪盈眶,这时再也不能忍耐,泪水从面颊上直流下来,说道:“我若随你而去恒山,乃是不孝;倘若负你,又是不义。孝义难以两全,冲哥,冲哥,自今而后,勿再以我为念。反正你……”令狐冲道:“怎样?”盈盈道:“反正你已命不久长,我也决不会比你多活一天。”

令狐冲笑道:“你爹爹已亲口将你许配于我。他是千秋万载、一统江湖的圣教主,岂能言而无信?我就和你在此拜堂成亲,结为夫妇如何?”

盈盈一怔,她虽早知令狐冲是个胆大妄为、落拓不羁之徒,却也料不到他竟会说出这等话来,不由得满脸通红,说道:“这……这如何可以?”

令狐冲哈哈大笑,说道:“那么咱们就此别过。”令狐冲已经深深感觉到,他与任盈盈之间已经隔了一堵无形的墙壁。随即向任我行抱拳行礼,说道:“岳父大人,小婿今日对不住了!”又向向问天及诸长老作个四方揖,说道:“令狐冲在见性峰上,恭候诸位大驾!”说着转身便走。

向问天道:“且慢!取酒来!令狐兄弟,今日不大醉一场,更无后期。”令狐冲笑道:“妙极,妙极!向大哥确是我的知己。”日月教此番来到华山,事先详加筹划,百物具备,向问天一声“酒来”,便有属下教众捧过几坛酒来,打开坛盖,斟在碗中。向问天和令狐冲各干一碗。

人丛中走出一个矮胖子来,却是老头子,说道:“令狐公子,你大恩大德,小老儿永远不忘,今日来敬你一碗。”说着举起碗喝干。他只是日月教管辖的一名江湖散人,和向问天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语。令狐冲今日不肯入教,公然得罪任我行,老头子这样一个小角色居然敢来向他敬酒,只怕转眼间便有杀身之祸。他重义轻生,自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群豪见他如此大胆,无不暗暗佩服。

跟着祖千秋、计无施、蓝凤凰、黄伯流等人一个个过来敬酒。令狐冲酒到碗干,眼见来敬酒的好汉仍络绎不绝,心想:“这许多朋友如此瞧得起我,令狐冲这一生也不枉了,却又何必害了他们的性命?”举起大碗,说道:“众位朋友,令狐冲已不胜酒力,今日不能再喝了。众位前来攻打恒山之时,我在恒山脚下斟满美酒,大家喝醉了再打!”说着将手中一碗酒干了。群豪齐叫:“令狐掌门,快人快语!”有人叫道:“喝醉了酒,糊里糊涂乱打一场,倒也有趣。”

令狐冲将酒碗一掷,醉醺醺地往峰下走去。仪清、仪和等恒山群弟子和梁发等华山门人也跟随下峰。

向问天道:“大家听了:圣教主明知令狐冲倔强顽固,不受抬举,却仍好言相劝,固是圣教主宽大为怀,爱惜人才,但另有一番深意,却非令狐冲这一介莽夫所能知。咱们今日不费吹灰之力,灭了嵩山、泰山、华山、衡山四派,日月神教,威名大振!”诸教众齐声呼叫:“圣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向问天待众人叫声一停,续道:“武林中尚有少林、武当两派,是本教的心腹之患;圣教主正是要着落在令狐冲身上,安排巧计,扫荡少林,诛灭武当。圣教主算无遗策,成竹在胸。他老人家算定令狐冲不肯入教,果然是不肯入教。大家向令狐冲敬酒,便是出于圣教主事先嘱咐!”

教众一听,心中均道:“原来如此!”又都大叫:“圣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上官云大声说道:“圣教主智珠在握,天下大事,都早在他老人家的算计之中。他老人家说什么,大伙儿就干什么,再也没错的。”鲍大楚道:“圣教主只要小指头儿抬一抬,咱们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万死不辞。”王诚道:“为圣教主办事,就算死十万次,也比糊里糊涂地活着快活得多。”又一人道:“众兄弟都说,一生之中,最有意思的就是这几天了,咱们每天都能见到圣教主。见圣教主一次,浑身有劲,心头火热,胜于苦练内功十年。”另一人道:“圣教主光照天下,犹似我日月神教泽被苍生,又如大旱天降下的甘霖,人人见了欢喜,心中感恩不尽。”又有一人道:“古往今来的大英雄、大豪杰、大圣贤中,没一个能及得上圣教主的。孔夫子的武功哪有圣教主高强?关王爷是匹夫之勇,哪有圣教主的智谋?诸葛亮计策虽高,叫他提一把剑来,跟咱们圣教主比比剑法看?”

诸教众齐声喝彩,叫道:“孔夫子、关王爷、诸葛亮,谁都比不上我们圣教主!”

鲍大楚道:“咱们神教一统江湖之后,把天下文庙中的孔夫子神像搬出来,又把天下武庙中关王爷的神像请出来,请他们两位让让位,供上咱们圣教主的长生禄位!”

上官云道:“圣教主圣寿一千岁,一万岁!咱们的子子孙孙,十八代的灰孙子,都在圣教主麾下听由他老人家驱策。”

众人齐声高叫:“圣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任我行听着属下教众谀词如潮,虽然有些言语未免荒诞不经,但听在耳中,着实受用,心想:“这些话其实也没错。诸葛亮武功固然非我敌手,他六出祁山,未建尺寸之功,说到智谋,难道又及得上我了?关云长过五关、斩六将,固是神勇,可是若和我单打独斗,又怎能胜得我的‘吸星大法’?孔夫子弟子不过三千,我属下教众何止三万?他率领三千弟子,凄凄惶惶地东奔西走,绝粮在陈,束手无策。我率数万之众,横行天下,从心所欲,一无阻难。孔夫子的才智和我任我行相比,却又差得远了。”

但听得“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千秋万载,一统江湖!”之声震动天地,站在峰腰的江湖豪士跟着齐声呐喊,四周群山均有回声。任我行踌躇满志,站起身来。

教众见他站起,一齐拜伏在地。霎时之间,朝阳峰上一片寂静,更无半点声息。

阳光照射在任我行脸上、身上,这日月神教教主威风凛凛,宛若天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