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华文具厂，是一个公社办的大集体企业，厂子规模不是很大，但有自己的拳头产品，是省里唯一做算盘的工厂。何芬芳在压力车间，虽是工人，但领导对她还挺重视，在一大群家庭妇女中间，她算一个文化人。

何芬芳还有一个身份，她是党员，二十岁在学校时就入了党。那时，党员没那么多，足够优秀，思想足够进步才能入党。厂里党员极少，她是党支部成员，虽是工人，还需要不时参加公社组织的相关会议。

起初来到厂里，她还是农村户口，有了城市户口后，对工厂也有了深厚的感情，当初，毕竟是这里接纳了一个农村姑娘。任明亮说：“找机会，你以后还是当老师吧。”何芬芳沉默良久说道：“这里挺好。”

去年，把大鬼接回哈尔滨，她带着儿子和闺女来厂里玩，在压力车间，工友们让俩孩子表演节目。刚回来的大鬼野性未泯，站在人群中唱了半首二人转《小拜年》，把大家顿时都惊呆了，这孩子，太招人稀罕了。

何芬芳心里冷笑，招人稀罕，你们是没见过我儿子的脚后跟，还有衣裤里的宠物，看了保准你们更稀罕。可不管老娘咋想，大鬼在厂里的第一炮是打响了，大家不仅称赞他虎头虎脑的可爱，还夸他有落落大方的勇气。

最初，大鬼经常一放学就来平华。有一次，他在厂里过道玩，碰到一个短发、丹凤眼的小姑娘在抓蜻蜓，她伸手的那刻，大鬼嗷唠一嗓子把蜻蜓吓跑了。小姑娘横眉冷对，大鬼悻悻地咧了咧嘴。

一嗓子招来一个矮个子女人，女人的年纪同何芬芳差不多，她牵着大鬼的手说道：“大外甥，这是我闺女，叫李沉鱼。”李沉鱼她妈姓范，何芬芳让大鬼叫范姨，听妈妈说，范姨是日本遗孤，哈尔滨解放时，父母在混乱中都没了。

何芬芳从车间出来，说道：“大鬼，你又瞎得瑟啥呢，快跟你范姨打招呼。”大鬼叫了一声范姨，那样子乖乖的。一旁的李沉鱼哼了一声，范姨打了闺女一下对大鬼说：“大外甥，长大让小鱼给你当媳妇吧。”

何芬芳捂着嘴大笑，大鬼对媳妇没啥概念，瞪着无辜的大眼看着从天而降的姻缘，李沉鱼翻了个白眼，双手背到身后，一只脚不停的踢旁边的木头，嘴里还念念有词。大鬼心想，她不会也在念天灵灵，地灵灵吧。

小时候，不懂什么是祈祷，长大了，祈祷是最后的依靠。

这是大鬼和李沉鱼第一次见面，刚认识就充满了奇幻色彩，只是这色彩，逐渐变成了对立的黑白。在学校，他们没啥交流，往往一下课，大鬼就跑没影了，从厕所里出来，他偶尔在操场上看到她，见她和别的女生跳皮筋或踢口袋。

如果说有交集，是清明节去烈士陵园扫墓，以及去动物园野游。

去烈士陵园扫墓的时候，面对展览中的日军暴行，尤其看到玻璃器皿中的某抗日将军头颅，同学们悲愤的流泪了，他看到李沉鱼一抽一抽的，突然想起来这丫头有日本血统，刚想整两句，但看她眼圈红红，泪水连连的，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