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当天晚上，赵金芳和李文翰干完活回来歇了一会儿就准备吃饭，把正在睡觉的二柱、四柱叫醒后发现三柱不见了。

“二柱，你三弟弟呢？”

“刚才俺和三弟、四弟捉迷藏，不知道他藏哪里了，找了半天也没找着。俺和四弟想躺在炕上歇一会儿，谁知道一躺下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不知道他上哪里去了。”

“你看，俺也只顾了做饭了，一时没照顾到，这孩子哪去了！”李老太太不安起来。

赵金芳婆媳俩把屋里屋外找了个遍，也没看见三柱的影子。李文翰跑到王振岭家一看也没有。

“天都黑了，到现在也没回来，你说急人不急人！”

“大叔，您别着急，俺帮你去找找！”

李文翰和王振岭挨家挨户地找了半天也没找着，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家了。正在这时候李天明也兴高采烈地回来了，赵金芳正在气头上，脸色立刻变了。

“都啥时候啦你才回来，你是不是跑野了不想回来了！”

李天明知道自己回来晚了，但是，并不知道家里发生的事情。以为母亲因为自己回来晚了才发火的，害怕了，吓得低着头不知道咋回答好。李老太太一看孙子害怕了立刻心疼了。

“你看你，他哪里知道会出这事啊，何况孩子还是头一回出去这么长时间，你用得着发这么大的火吗。”又问李天明：“吃饭了吗？”

李天明胆战心惊地说吃了。

“娘，你别生气了，以后俺再也不出去玩了。”

“你不是不知道，娘和你爹整天在外面干活，家里就你奶奶一个人，里里外外那么多活能忙过来吗！娘不是不让你出去玩，也不能玩起来把啥都忘了啊，天黑了还不回家！”

“娘，俺知道错了。”

眼泪在李天明的眼睛里转来转去，最后还是流了下来，赵金芳一看又心疼了。

“你三弟弟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娘一时着急才把你说了一顿，你知道他上哪儿去了吗？唉，把娘都急糊涂了，你又没在家上哪知道去。”赵金芳说话的口气缓和了许多。

“就一会儿的功夫能跑哪去，难道跑城里去了？”李老太太叹了口气说。

“娘，俺这就去找俺弟弟。”

李天明这才明白母亲为什么生气，说完转身就走。

“你上哪里找去？你爹和你振岭哥都把城关村找遍了，就差没去城里了，你陪着娘再去城里去找找！”

赵金芳领着李天明进了城，一个在路这边一个在路那边，边走边看边喊，把路两边坑坑洼洼的地方和犄角旮旯里都仔仔细细地搜寻了一遍，结果连个人影也没有。到了洗澡堂子，李天明进去一看弟弟不在，就和母亲又去了戏院子。到了戏园子门口，对把门的说了许多好话这让进去。戏园子里人们都在全神贯注的看戏，娘俩恐怕影响人家看戏，低着头哈腰，把每一个角落都仔仔细细地搜寻了一遍以后，又挨个座位的看了看，最终还是大失所望，只好出来了。两个人来到十字路口，顺着大街左右前后瞅了好几遍，到处都黑咕隆咚的什么都没有。赵金芳望着深邃的夜空长叹了一声，只好和儿子无精打采地回家了。李文翰一看只有妻子和儿子回来了，知道没有找到三柱，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好劝妻子不要着急。

“着急也没有用，等等再说吧，没准一会儿就有人把他送回来了。”

“这孩子到底上那去啦？就是到别人家去玩也该回来啦？他要是真在别人家玩呢也没啥，就怕…”赵金芳喃喃地自语道。

“村里村外都找遍啦，他还能上哪去啊？总不能上赵家庄了吧？”振岭媳妇也急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三兄弟才多大啊，黑灯瞎火的自个敢上赵家庄去吗！就是去了，他不想回来，咱大舅和二舅也不能不送信来啊！别胡乱寻思了，三兄弟不可能去赵家庄！”王振岭说。

“唉，谁都不怪，都怪俺没看好孩子。老天爷，千万可别让俺孙子出啥事啊！”李老太太急得都要哭了。

“娘，您不用老埋怨自己，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呢，哪能连眼睛都不眨一眨一个劲地盯着他。谁也不怨，都怨他不懂事！谁都别着急了，俺估摸着不会有大事，说不定一会儿自个就回来了。”赵金芳安慰道。

“有办法了，让广播站广播广播不比咱到处乱跑强，俺这就去广播站！”

王振岭说完就走了。过了一会儿广播里就一遍又一遍地播放起寻人启事来。李文翰、李老太太、赵金芳都急急忙忙跑出去了，站在大街上左瞅瞅右看看，希望有人能把三柱送回来，结果连个人影都没有看见，只好又都无可奈何地回屋了。

“等着吧，再找不着就啥办法都没有了，能不能出事只能看他的运气了。”赵金芳叹了口气说。

“都解放这么多年啦，难道还有绑票的？”李老太太心有余悸地说。

“大奶奶，都啥年代啦，綁票的早就死绝啦。不知道为啥，俺总觉着俺三弟弟不会有事！”振岭媳妇说道。

正当大伙都六神无主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声迷迷糊糊地叫娘的声音，所有的人都愣住了，也都同时屏住了呼吸，屋里静得几乎连绣花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接着又叫了一声。几个人四下里瞅了瞅，什么也没发现，谁也闹不清是哪里来的声音。紧接着又是一声，随着叫声从墙角的被垛后面伸出了一个小脑袋，两只手还不停地揉眼睛。赵金芳一看是三柱，拉过来照着屁股就是两巴掌。

“你上哪儿睡觉不好，偏跑到被垛后面去睡觉！你知道不知道，一家人都快让你急死啦！”

赵金芳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这眼泪包含的不是恨而是母亲对儿子的爱。

“谢天谢地，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李老太太乐得不知说啥好，把三柱拉到怀里紧紧地搂着，那样子就好像怕他再跑了似的。三柱这才知道娘为什么着急，为什么打自己。

“娘，俺不是想睡觉，刚才俺和俺二哥、四弟捉迷藏，俺藏到背垛后面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正说着，王振岭急急忙忙地回来了。

“大叔，俺三兄弟回来没有？”

“真叫人又气的慌又笑的慌！他哪里也没去，在被垛后面睡觉哪！”

王振岭走到三柱跟前，假装用力的样子拧了一下三柱的鼻子：“为了找你，全家人的腿都快跑断啦！这也不能怪俺三弟，他哪能想到会这样啊！”

三柱咧着嘴笑了，大伙也都如释重负跟着笑了。

“振岭家，你看，要把他们都拉扯大，得操多大的心啊。唉！谁都说养儿防老多子多福，等他们一个一个都长大了，当爹娘的也都累的爬不动了，还享什么福啊！”李文翰哭笑不得。

“大叔，人一辈子指望的是啥？不就是孩子吗，等他们都长大成人了，那就是一大家子人啊！到那时候，不但有享不尽的福，而且，再也没有人敢欺负咱了！”

“你说的大叔也不是没想过，其实，大叔也一直盼着那一天早一点到来！可是，像大叔这样的情况，要想把他们拉扯大，培养成才，需要多少钱不说，的操多大的心啊，哪有那么容易！话又说回来了，没有白花的本钱，花多大的本钱出多大得力，就有多大的收获。大叔只能尽力而为了！”

“我相信大叔有这个决心，也相信我弟弟不会辜负您的希望，一定都会成才！”

由于经济和文化生活不发达，小孩子玩得玩具少得可怜，别说庄稼院里的孩子就连城里的孩子甚至都不知道什么叫“玩具”。尽管这样，农村的孩子还是有很多玩具，不过大多数都是自己制作的，有玻璃球、尜儿、陀螺、铁圈、弹弓、打弹弓的泥球，用柳条和高粱杆做的弓箭、用木头做得刀和手枪。还有一种不知道是谁发明的，把香烟盒折叠成三角形的玩具，谁要有中华和大前门的，所有的孩子都羡慕不已。别看这些东西很不起眼，但是，孩子们蝌蚪视如珍宝，一旦玩起来，连饭都顾不上了。大柱除了不会做玻璃球，其他的玩具大多数都是自己做的。由于特别喜欢英雄和侠客，还仿照戏剧里用的道具自制了许多宝刀、宝剑、棍、扎枪和小人书里画的手枪。由于很伶俐又会翻跟头，样样都玩得有声有色。

冬天来了，村子西边的湾里结了厚厚的一层冰。天气虽然很冷，可孩子们却都很高兴，没事就都跑到湾里去玩耍。这天，李天明、大春、张志华正和一帮伙伴在湾里溜冰、玩陀螺，钱有利的儿子钱富贵来了。

因为钱家生活比—般人家好，所以，钱富贵比一般的孩子要胖很多。无论是自家人还是外人，既没人叫他的大名也没有人叫他的小名，都管他叫小胖子。由于钱有利一心想把儿子培养成和自己一样的人，所以，几乎把自己的市侩哲学全都教给了儿子。在他的熏陶下，小胖子虽小，盛气凌人的派头也有模有样，还动不动就欺负其他的小伙伴。因为钱家又霸道又不讲理，有些人家明知道自己的孩子吃了亏也不敢吱声。久而久之，小胖子就更加目中无人了，胆子也越来越大，说话的口气也越来越冲，不管对谁都是一副唯我独尊居高临下的架子，不是训斥这个就是指责那个，因此，大多数孩子都不愿意和他在一起玩。

小胖子和李天明是同年级的学生，他始终瞧不起李天明。尤其李天明当上班长以后，不但不服气还非常嫉妒，一心想和李天明较量较量。因为两个人不在一个班，又从来都不在一起玩，所以没有找到机会，一直相安无事，没有发生过争吵之类的事。这回两个人终于碰到一起了，小胖子一看李天明和大春玩得挺高兴，心里不由得酸溜溜的。当他发现张志华一个人在玩陀螺时，眼珠子滴溜溜的一转主意就来了，走过去二话没说一脚就把张志华的陀螺踢到一边去了。

“小胖子，你想干啥！”张志华质问道。

“想干啥，你说俺想干啥！你是西街的，这里是城关村，不许你在这里玩！”小胖子瞪着一双小眼睛蛮横地说。

“城关村又不是你家的，你凭啥不让俺在这里玩！”

“不行就是不行！要玩回你们城里玩去，以后不准再到城关村来！”小胖子一边推搡张志华一边说。

“俺偏要到城关村来，还偏要在这里玩，看你能把俺咋地！”

张志华使劲一推，小胖子脚一跐差一点摔倒了。小胖子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遇到过敢和他动手的人，不由得恼羞成怒，窜上去就和张志华厮打起来。其他小孩也都顾不上玩了，全都跑过来看热闹。

李天明听见吵架声也赶忙跑了过来，把两个人拉开后，问张志华为什么打架。张志华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李天明又问小胖子是不是这么回事。小胖子本来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一看李天明果然要插手，非常得意。小胖子歪着脑袋斜着眼睛瞅着李天明说，是这么回事，你想咋地。

“俺能咋地？那就看你讲不讲理了！你说，你凭什么不让张志华在城关村玩？”

“李天明，俺凭啥告诉你？你凭什么管俺？你别以为自己是个破班长就了不起了！俺爹说了，等到俺长大了去济南找俺大爷去，让俺大爷在济南给俺安排一个国家干部的工作，你李天明算啥，将来和你爹一样，也是个小社员！”

“靠走后门当国家干部也不嫌害臊！俺谁也不靠，俺不但要凭俺自己的本事当官，而且，一定超过你！”

“李天明，你才不害臊呢！俺爹说，你是跟在驴屁股后面捡粪蛋子的命，想超过俺，是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李天明，俺大爷是省里的大官，俺爷爷当过主席，俺爹是会计，俺爹说俺们家是革命家庭，城关村的事俺家说了算，俺让他张志华在这里玩他才能在这里玩，俺不让他在这里玩他就不能在这里玩！”小胖子摇头晃脑地说。

“放屁！跟你爹一个德行！你大爷在济南当官有啥了不起的！你爷爷和你爹都不过是芝麻粒大的官，有啥可臭美的！以后少拿你老子吓唬人，别人怕你俺可不怕你！告诉你，城关村不是你们家的，张志华非在这里玩不可！”又对张志华说：“你就在这里玩，看他能把你咋的！”

“臭‘八十毛’，别忘了你娘是造谣分子，你是造谣分子的儿子，你要是敢和俺作对，俺就告诉俺爹，让派出所的所长抓你！”小胖梗梗着脑袋不可一世地威胁道。

本来李天明因为母亲被批斗对钱有利充满了刻骨的仇恨。

“小胖子，你别得意！等俺当了官第一个收拾的人就是你爹！你也给俺记住了，从今往后你再说俺娘是造谣分子，俺就把你的嘴打烂了！”

“你吓唬谁啊！李天明，俺早就想你比试比试了，今天，俺就让你看看咱俩到底谁厉害！”

“小胖子，别看你胖的跟小猪崽子似的，不过是个大草包、大饭桶！来吧，今天俺非好好教训教训你不可！”

小胖子抡起手来就要打李天明的脸，李天明左手一挡右手握拳冲着小胖子的胸膛就是一拳，把小胖子打了个仰面朝天。小胖子爬起来又朝李天明猛扑了过去，没想到还没挨上边就又重重的挨了一拳，扑通一声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小胖子立刻傻了，愣了半天哇的一声哭了，撒泼似地坐在冰上一边哭一边骂。

李天明不仅讨厌骂人，而且，最恨骂自己的奶奶和父母。小胖子这一骂不要紧，气得李天明青筋暴跳，把小胖子拉起来又狠狠地打了两个嘴巴子。小胖子不甘心又骂了一句，李天明又狠狠地扇了他一个耳光。小胖子终于明白了，李天明和其他的小孩不一样，不仅力气比自己大，而且根本不买自己的账，不敢再骂了。

“李天明，你等着，俺叫俺爹去，非恨恨地揍你一顿不可！”小胖子说完哭着走了。

“你找你爷爷去俺也不怕！告诉你，俺早就想揍你了！以后你如果还欺负人，俺还揍你，比这次还狠！多咱把你打服了多咱拉倒！”

其他小孩一看李天明把小胖子打得威风扫地，都乐得喊起来：“小胖子别走啊，接着打啊！”

张志华知道小胖子回家搬救兵去了，一旦小胖子他爹来了，李天明非吃亏不可，心里很不安，劝李天明赶快回去。

“李天明，你赶快回去吧，等小胖子他爹来了，你就走不了了！”

“你不用担心，俺倒要看看他爹能把俺咋的！”初生牛犊不怕虎，李天明满不在乎。

张志华没心思玩了想回家。李天明不愿意让张志华就这样走了。让张志华到自己家看小人书去。李天明和张志华、大春三个人朝村里走去。

小胖子在路上还哼哼唧唧地小声哭，回到家就变了，鬼哭狼嚎地地哭起来。钱有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问他咋地了，为什么哭。钱有利一问不要紧，小胖子哭得更厉害了，钱有利急了。

“俺的小祖宗，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说完了再哭行不行！”

小胖子一看钱有利火了，这才把发生的事情添枝加叶地说了一遍。钱有利七窍冒烟，破口大骂起来。

“小兔崽子，刚他妈地脱了开裆裤就跟你爹一个德行，不但欺负老子的儿子，竟然还敢小瞧老子！老子如果不教训教训你，你就敢上老子房子上揭瓦了！”

“他还说，等他当了官，第一个收拾的人就是你！”

“他妈的，第一个收拾的人就是老子，老子今天非把你的嘴打歪了不可！要让你知道，在城关村这一亩三分地里老子是老大，别说收拾老子，就是把老子的汗毛碰到了，都必须跪着扶起来！”又问儿子：“他在哪呢，老子这就去教训他！”

“在村边的湾里。”

“小孩子拌嘴打架是常有，都是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到底谁对谁错哪能弄清楚，干嘛太较真了！再说了，小胖子也有不少毛病，两天不惹事三天准早早的，也不一定都怨人家！李家和钱家本来就不合，不把事情的原委弄明白了就去找人家，一旦咱理亏，不仅没有面子，而且两家还会越闹越僵！”钱妻说。

“就算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也不许他碰俺儿子一手指头！”

“人家也是孩子，你一个大人去找人家，有理也就先输了一半了！再说了，街坊邻居知道了该说咱护犊子了，值当吗！”

“什么他妈的值当不值当！老子就是护犊子，谁愿意说啥说去好了，老子是熊瞎子吃枣——不在‘核’！如果这回稀里糊涂地拉倒了，他会以为咱怕他呢，下次就敢骑着小胖子的脖子拉屎撒尿了！一定要让他知道老虎屁股摸不得，谁要是敢摸，谁就是找死！”

“俺说啥你都不待听的！你也不寻思寻思，你要是真把李文翰的儿子打了，李文翰能让你吗？你俩要是打起来，你能打过李文翰吗，到时候你咋收场！”

“你他妈的在替谁说话呢？吃里扒外的东西，等老子回来再和你算账！”

钱有利气哼哼地领着儿子走了，到了大门一看，李天明和一帮小孩子刚进村，就急急忙忙地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