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朝信件不露痕迹的甜蜜,让我觉得自己也还算幸福时,奈何天意总和我过不去。
那晚,也是银行行长夫人生日宴。我早早收拾妥帖,在大门前等林博英。夕阳还余热,橙黄的光把我推向槐树下遮阴,槐花数数而落,花香馥郁缱绻。很快,人高马大的林博英就从别院的方向走了出来,还是穿着那身百年不变的绿色军装。我只定定的看了一眼,就垂头无聊的踢石子。“怎么了?一看见我就无精打采的。”
“啊?”我没想到他会直接问:“没什么,就是知道你会穿这一身。”
“你觉得不好吗?”
我更是愣住了,我觉得好不好和他没多大关系吧。“差点意思。我记得我第一次见你是也是宴会上,你穿的可不是军装,好像是西装来着,看上去比较文雅。然后结婚时,你穿的是旗袍,后来你就一只是这身了,挺没意思的。”我如实说到。
“下次你帮我备着,和你裙子相配的西装。”此时车已开过来,我晒得急忙上车,就胡乱答应了他。后来每次宴会我都恨当时的自己,就不该揽这个活。
宴会上觥筹交错,欢声笑语。除了水晶灯晃眼,晃的人晕乎乎的,其他的都还好。我是保持一惯的作风,带在角落安安静静的吃美食,志朝走了,只能偶尔和相熟的人聊聊,只不过这个宴会上我好像认不得几个人。银行行长的二女儿何佳音先前在表姐家的宴会上倒是见过,不过大女儿何妙音,另外还有个小儿子,何鸣音,我却是没见过。何家的姑娘少爷都是在国外长的,婚姻观念上也和洋人一样,崇尚自由念爱,所以何妙音已经谈了一个男朋友。只是好巧不巧,她的男朋友叫林博森。一听着名字就知道和林博英关系匪浅,在宴会上远远看他时,两人酷似的眉眼更是让我确定了他的身份。我虽然和林博英关系不是很近,可是林家的事我还是在玲姐那里了解得一清二楚。当年是林博英的爷爷佣兵自立,建立了西南一带的军阀势力,后来由林博英的父亲接手。但是林老爷子有两个儿子,所以林博英的叔叔除了捞点钱财,没有什么权势。不幸的是,在林父接手后的第二年,夫妻双双就被当时的日本间谍刺杀,只剩下五岁的林博英和只比他大五个月的哥哥林博涯,所以军权只能又叔父把控。我听到有人讨论过说那场刺杀有林博英的叔父的手笔。消息我也不知道保不保真但是林博英确实是从叔父手中夺权的,当时还废掉了他叔父的一双腿。所以现在两家关系算是彻底打上死结。没想到的是,明知道会请林博英参加宴会,何妙音还敢请来林博森,这林博森竟然也还真来了。我一直坐在沙发的角落里,默默的喝果汁吃甜品,偶尔和过来坐的夫人小姐聊聊天,实在是这几天精神不济,脑袋晕晕乎乎,懒散的很。坐了好一会儿,一个数着中分大油头的高个子男人坐过来。他穿的西装和他的头发一样打理得精致仔细,长长的脸上一双小眼睛喜欢滴溜溜的转,两撇八字胡像是粘在嘴唇上随时会掉一样,只是本来油光可鉴的黑皮鞋上有些许脚印,我认得出,那都是高跟鞋的印子。想必他刚刚跳舞也挨了不少罪。
“这位美丽的女士,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您的朋友呢?他们怎么忍心让这样美丽的小姐独子一个人。”
我暗自发笑了,不知道又是哪来的油嘴滑舌的人,只希望别和我搭上话才好。
“这位先生要是跳舞累了,可以吃点甜点,喝点酒水。”我说。
“陪美丽的小姐跳舞怎么会累呢?不知道小姐可以和我跳支舞吗?要是您不肯赏脸,那就是我冯某的一生之憾了。”
我以为我在说上一句话的时候已经几乎把疏离两个字写脸上了,没想到还有人不识趣。“遗憾有时候也不错。”我拿起果汁慢慢的喝着。
“小姐何必这么快的就拒绝呢?大丰百货冯某请小姐赏脸共舞一曲?”
我更加烦躁,直接看着他已经自报身份,企图靠着大丰百货公司老板的名头来说服我,只好皮笑肉不笑冷声道:“冯老板,留点口舌哄别人开心,我这不受用。”
他有些恼羞成怒,不知道是不是酒喝多了,声调不管不顾的高了起来说“你以为你真是谁家小姐?我来宜城两年年,谁家几位小姐我还不清楚?说你是小姐,你还真蹬鼻子上脸了?”
我往桌子上砸下酒杯,清脆的玻璃撞击声吸引了附近几人的目光,笑得更冷,说:“幸亏我不是小姐,否则听你这口口声声的喊着,我还觉得作呕。冯有丰是吧,亏得你这么些年还能当百货公司的老板,也不打听打听,宜城哪些人是得罪不得的,连张保命符都没有,也敢在宜城做生意?我真希望你的脑袋不要像你的头发一样平滑到反光,要不然还真是可惜了你那张不知死活的嘴。”我是只身留在宜城,我的好朋友也不在身边,我在林府也没什么势力,可是,我还是许家的小姐,也是古家的掌上明珠。
“你!”冯有丰气脸上涨红,青筋暴起,正欲发作,却又拿不准我的靠山,正下不来台时身后就传来温和的声音:“冯先生,今天是何夫人大寿,可是要和气些才好。”他走到我身前,挡住了冯有丰说,应该是看冯有丰已经在压抑怒火了,转头看我,说:“这位小姐消消气,确实是冯先生有所冒犯,还望小姐看在何夫人和诸位来宾的面子上,就原谅这回吧。来,我金小姐一杯,只觉得小姐眼熟,不知小姐姓甚名谁?”
听他吧啦吧啦说,充当处事圆滑的和事佬,本来心情就很坏的我立即有了恶趣味,想说出身份让长袖善舞的林博森尴尬一下。
“多年不见,说话的样子越来越像你父亲了,左右逢迎。”林博英出现的真是刚刚好。
林博英看向我,脸色冷峻,我一时也想不起来哪里惹着他了。他走到我身边,揽着我的肩膀扶我起来,站在他身边,这无不说明了我是他妻子。
那冯有丰本里还一副这次饶过你的臭脸,立即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哭着喊着赔罪;林博森刹那间脸色就黑了下来,明明刚才还和风细雨,下一秒就乌云压顶。我看着眼前的的场景越来越黑,使劲眨了眨眼看还是那么黑,不会呀,房子里不会有乌云的呀,接着恍恍荡荡就往旁边栽下去,瞬间没了意识。
等再醒来的时候就躺在医院里。刚刚好像魂儿在外头飞了一圈,醒来时脑袋轻飘飘的舒服得很。睁眼就看见刘姐坐在旁边。她见我醒了,就嘱咐我:“医生说你什么血少了,什么血压的太低了,要好好吃好好休息,少生气啊,夫人。”我点点头,费了好大劲才让刘姐去交医药费,放我回去。我打算先出病房,去前台等她一起,可刚出病房,就被一个人撞的踉跄,又有一人眼疾手快的来扶我,我抬头一看,是林博英的警卫员王长平。他说:“将军还有事,不放心夫人,所以让我跟来了。夫人小心。”我点点头,慢慢往前走去。只是偷偷的把手心里的纸条塞进贴身的袖子里。
终于回到房间,打开看,明日下午三点孚礼书店,黄。
我一晚未眠,那字迹再熟悉不过。他回来了,终于还是回来了。我没来得及开心或难过,而是连夜重新审视起我、黄疏林以及林博英的关系。
我要是重新和黄疏林成为朋友,只怕这一来二去,一颗心不争气地又栽在他头上,那林博英不就成了冤大头,我又何以立足。除非林博英离婚,但恐怕他不会轻易离的吧。
月色如水,就这么想着想着,我还是睡着了。
我逛街是特意从实店那条街走,然后进了书店。在书店的一角,我看到了削瘦的人影,黄疏林好像经历了大苦大难一样,瘦的脱型,我几乎认不出来,瘦的我还是心疼了。
“对不起。”
这是他的第一句话。
“你过得还好吗。”
我说“我很好,但你好像过得不好。”
“华北沦陷,国破家亡,同胞受难,不敢独自快活。”
我也很难受。虽然在府里,但我仍然会每天看报,偶尔看各种书籍,国内外的市多多少少有了解。
我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应该把你保护得很好吧。你还不清楚局势,不知道事态的严重,不知道两党之争已经到了什么地步,不知道你每天身边会有怎样的危险。如果你知道十分之一,你也会如坐针毡,义愤填膺。”
我哑口无言。“我没想过嫁给他,我还写了那么多信给你。”你却一封也没回。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你当初渺无音讯?现在却又私下见我?这么多年,你发生了什么?
“对不起,小期,我,即使我愿意带你私奔,但是这个国家等不起儿女情长,至少,我给不起。当时你若跟着我,只会危险重重。”
“那你现在来找我,不是想让我置入危险重重之境地吗?”
“小期,我们还是知己。”
我想起了昨晚的思考,立即说,“旧相识而已。所以你来找我,只是因为久别重逢?”
他顿了顿,“我知道,你已经不是那个满心满意等着我回国的小期,我不再是当初的那个少年黄疏林了。”他苦笑着,随即有道,“我们还是这个国家的同胞不是吗?你是那么容易了解林家的动静,但凡多加注意,自然会知道现在国家的情形。危巢之下安有完卵?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心,如果可以,我也想知道你的心。希望林家可以在飘摇乱世中护你平安,可是小期,你值得的不止是保护,而是给予更多人保护。时间不多,我先走了,再想找我,直接来书店向老板拿四洲志和新民晚报就行。”
他最后又停了停,认真的看了看我,说,“我希望你和这个国家都平平安安。”然后拿了手上的书走了。
这个下午兼晚上,我揉着团子,心里乱糟糟的。团子在我手上难受得很,一下子就溜着跑出去了,我本没在意,只是一看它跑的方向之别院,我立即喊玲姐一起去缉拿。
秀莲对猫过敏,我在寻找的路上心里默念了千遍万遍,千万不要跑去秀莲房子里。
不知走了多久,我才听到轻轻的猫叫。我定睛看去,假山后面白白的,正是团子。只见它唰的一下有钻进前面的黑暗。我咬咬牙追上去。
还好它钻到雅馨的院子里。我轻手轻脚的钻了进来,找了半天抢,终于在烛光微弱的窗户下看到了团子。
“团子!”我轻声喊到。这毛孩子理都不理。
我只好蹑手蹑脚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