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庚挤得满头大汗，肚子上挨了几肘子，背上也吃了好几拳，从浓郁的叶子烟味和汗臭味中，挤到了李家族长的宅门前。今儿热闹人多，族中几个叔伯弟兄们，自发地当起了门童。七八个人高马大的汉子立在台阶上，犹如门神一般，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些好奇心很重的村民。

宅子前面聚集的村民越来越多，呜呜喳喳的，人群一阵一阵地往前涌，李长庚受不住这力道，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扑。他伸着脑袋往门里面拱，忽然看见一个娇弱的少女身影，正靠着前院垂花门不住往内院里面瞧。他心里一喜，便小声喊道：“李红杏，李红杏。”

那少女旁边，几个麻布丫鬟叽叽喳喳的不知道在说什么。李长庚喊了好几声，那少女没听见似的，可劲儿往里瞧。他不得不加大了音量，又连喊了几声，直到引起几个门神愤怒的注视后，那少女才回过头左瞧右看，终于发现了被挡在门外的粗布少年。

少女悄悄地抽回身，从院子里小跑到宅门前，盯着少年惊讶地问道：“咦，你不都在山上打雀儿吗，这会子怎么想到我家来，平时叫你像要你命似的。”

李长庚尴尬一笑，用手指了指内院里面，李红杏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用手拉着其中一个门神的衣袖，不断摇晃着，央告道：“二叔～，李长庚是我的同窗好友，今天来找我玩，你快放他进来吧。”说完可怜巴巴地看着魁梧汉子。

汉子嫌弃地斜视李长庚，瓮声瓮气地道：“这小子不是村尾的那个孤儿吗，三小姐莫要拿话哄二叔。”

李红杏便撒娇道：“二叔～，求求你了，你就让他进来吧，二叔～。”

那汉子宠溺地望着族长的唯一千金，拗不过她，便将蒲扇般的大手让出了一道缝。李长庚像泥鳅一般，急忙从缝中滑了进去。

李红杏很自然地拉起指甲缝满是污泥的少年，跑到二门外几个丫鬟的身后站着，踮着脚尖瞧院子内的情况。李长庚低下头，凝视着少女那只白生生的小手，很轻微的将黝黑带茧的手抽了回来。少女并没有发觉，她今天穿了件粉色撒花长袄，这袄子看上去又细又滑，比少年身上的粗布短衫不知好了多少倍。李长庚突然发现，她身上这件袄子，自己攒一年钱也买不起。

族长李善才有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李红杏是最小的女儿。平日里就将他这女儿视为掌上明珠，有什么要求都一一满足，疼爱得紧，只差去天上摘星星了。

李红杏生来就身子骨弱，禁不起什么风，从小便养在深闺之中，连乡塾都不曾上过。李善才又希望她知书达礼，便费了许多周折，每年花费十几两银子，从城里延请了一个老秀才。每年春秋二季，让老秀才在自家私塾里教小女儿读书识字。半月前，老秀才偶染了风寒，只留下几本诗词让红杏用功，自己则告病回矩州养病去了。

李长庚也在李家私塾读过几年蒙学，故而小时候就和李红杏认识了，不过那是很久前的事了。少年未记事的时候，他爹在外村买办货物的时候遭了洪水，连人都没有送回来。少年家只有几亩薄田，他娘苦苦支撑了几年，最后家资耗尽，别无他法，带着她妹妹去城里谋生去了。留给少年居住的，是每逢雨天就会漏水的几间茅屋。

“老爷出来了！”几个丫鬟的惊呼声让李长庚回过了神。他从李红杏的耳畔向院子里望去，见李善才正眉笑眼花的从堂屋走出来。那早间在田里看见的五个陌生男女，正施施然坐在交椅上吃茶呢。

候在檐下的老管家，看见老爷高兴的样子，心里也跟着高兴，赶忙迎了上去，笑道：“老爷，有什么吩咐？”

吴善才神情激动地看着他，低声嘱咐了好一阵子，又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老管家不住地点头，花白的眉毛渐渐也笑了起来，最后道了句“那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啊，老爷！”便匆匆转向后门，直出后院，快步向另一条道上去了。

李红杏也被高兴感染了，低低的叫了声，“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