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无礼,小子这次遭人暗算,只怕父母也能猜出一二,眼下正担心不已,现我既已行走无碍,未免教家中担心,还想先告辞。”
“这恩情,只能来日再来报答了!”
这话是有几分真情,另外便是岳天青不想在此提心吊胆下去。
如这般小命系于他人之手,还真是头一遭。
绿竹翁看向岳天青还惨白的面色,道:“你才能勉强下床,何至于此?”
“家中父母之事,你莫要担心。”绿竹翁笑眯眯道:“小老儿在洛阳城认得不少人,早将你被救下的消息传出,你放心好了!”
岳天青心中顿时一紧,问道:“竹老,你是如何传的?”
他怕绿竹翁直接说出是魔教所为,那他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绿竹翁抿酒道:“只说有人救下一个叫岳天青的少年,至于何处救的、何人救的,却是没人晓得。”
“眼下许多人都在城中搜寻你——”绿竹翁严肃道:“只怕你这伤病模样出去,遇到上次暗算你的人,很难脱身呐!”
岳天青眸光闪烁,猜测绿竹翁此举何意思。
绿竹翁一笑,又问道:“你可是觉得我在此处蹊跷,觉得我像魔教之人?”
他见岳天青这几日都不甚安心,现在又模样紧张,便想试探一二。
岳天青见他问起,犹豫一下,还是点头说:“确实蹊跷,洛阳城繁华的东市,能有如此大的僻静竹林——”
“要说竹老你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篾匠,小子是不信的。”
稍一顿,岳天青又说:“而且竹老你敢救我,还能教嵩山那些人没有找上门,又视钱财如土,每天却依旧编竹篮、篾席。”
“从这些地方我都都能看出你的不普通,但魔教……”
又稍稍停顿,岳天青接着说:“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我觉得竹老你不像是魔教中人。”
绿竹翁暗自惊异,没想岳天青仅凭这几点,就断出他不是普通人,但被他一说,又好像是在情理之中。
不由点头夸赞说:“江湖传言不虚,岳少侠是极为聪敏的。”
“明明看透,却又一切尽在不言中,什么都不说,怪不得嵩山派视你为眼中钉,冒险也要将你除掉。”
转而,绿竹翁又反问道:“岳少侠,不知你对魔教如何看?”
岳天青沉默片刻,道:“魔教么?”
“我长这么大,只见过一个魔教长老,名叫曲洋,他与衡山派的刘师叔私交甚好,因琴箫知音结识,俩人说是连床夜话也不为过。”
“为此曲洋叛出日月神教、刘师叔金盆洗手,洗手大会当日……”
岳天青将当天事情大致说过一遍,略过曲非烟一事,只道俩人最后还是死的无怨无悔。
“这次事中,要说魔教恶,我也不觉嵩山派正在哪里,况且他们这次还出手暗算我,算不得堂堂正正。”
“只是……”
岳天青又缓缓道:“魔教恶人也多,难以一一言说,各地犯下罄竹难书的恶行,也都不是空穴来风,其恶还甚嵩山许多。”
“魔教中若真是有善人,也该像竹老一样,早日脱离那鬼蜮之地才好。”
“看来岳少侠也认定我是魔教之人了!”绿竹翁笑呵呵道,丝毫不以为意。
转而又说:“岳少侠真是花言巧语的厉害,我明明是问你对魔教如何看,却只冠冕堂皇的说出一堆事实来——”
岳天青见他依旧追问,晓得这问题需要思忖,不能说除恶务尽、也不能说魔教之中的好人亦可当做朋友。
犹豫片刻之后说:“那曲洋长老确实是好人——”
“只是……曲洋长老再好,刘师叔也因此家破人亡,这事说来都可悲。”
岳天青收敛脸上惋惜,颇为严肃道:“总之……我绝不会效仿刘师叔结交,纵使魔教之人好过天上仙神菩萨。”
绿竹翁继续问道:“那若是魔教之人对你有救命之恩呢?”
他两眼炯炯,似是很在意岳天青的答案。
岳天青犹豫片刻道:“救命之恩自当相还,可若是他人藉此威胁到我亲人身上,我定不会像刘正风那样认死理。”
“就算先杀救命恩人背负骂名,再还命、也不可能酿成刘宅那般惨剧!”
这话算是表明心迹,教他们不要将主意打到自己身上。
绿竹翁叹口气,道:“原来是这样,那岳少侠之前自说不通琴箫,应当也是察觉出老头子我身份有异。”
“不想和我交流乐理,落得和曲洋和刘正风一样下场罢?”
岳天青摇头道:“在下只略通吹箫,从未请师父学过,多是自娱自乐、至多吹给我那不通乐理的妹妹听,从不示人,也不怎么用心,这话绝无一字虚假。”
“至于竹老你的身份,我什么都不晓得,只晓得你救过我,若是他朝江湖再见,那当别说。”
绿竹翁所问都得答案,也没想自己身份一早就被看穿,他这人说话又滴水不漏。
不住叹服道:“左冷禅……谋划十几年统一五岳,只怕还要落空在你身上。”
“只是—”
绿竹翁打量着岳天青,稍顿道:“依你的性情,这条路多半也是痛苦的。”
莫名,他在岳天青身上嗅出同类之味,看着也格外顺眼,并不觉他是追逐权势之人,如此被裹挟着往前走,自然痛苦。
岳天青不禁点点头,沉吟说:“那也没有法子,谁教我是华山掌门的儿子?”
“我自有义务攘卫我派,无论前面如何,那都是我应当背负的。”
他十分不想掺和这些勾心斗角琐事,在他心中,江湖应是身怀绝世神功、潇洒负剑、纵马行侠仗义、一任快意恩仇……
去攀登最奇崛的峰峦、喝最烈的酒,甚么西域、海外、南蛮、蒙古都去周游,用足迹丈量出这个江湖的大小,将常人不敢想、不敢干、不敢去的地方和事情都做一遍,才不愧对这个侠字——
说来他自觉和令狐冲还有些相像,也想像他那样肆意潇洒,只是他晓得前景,被拴在华山而已。
故此话虽决绝,岳天青眸子却黯淡下去。
“啪啪啪~”
左边屋子忽然响起一阵掌声,引俩人抬头看去。
“岳少侠说的好,只怕也早对我这个‘姑奶奶’的身份有疑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