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睛,是一望无际的栀子花海。
风起,白色的身影在空气中轩然招摇,每一缕风都渗透着沁人的芳香。西蒙伸出手,慢慢的看着一朵花瓣悄然落在掌心位置,然后又慢慢融入到他的身体。
幻觉,亦还是现实?当他看到花海中心的人时,发觉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
花海的主人坐在花海的中央,她双手合十,让指尖抵在嘴前,嘴里说出感谢女神的话语。对面的椅子已拉开,像是等待着谁。
桌上没有太多摆设,一本书,两盅茶,一杯为己,一杯为他。
看到心中的人,他的脚步却不紧不慢。
世人认识的修女大多古板严肃,而唯独她气质独特。虔诚之姿,尚是他认识的第一人。也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会和她认识。
教会和结社,十多年的宿敌,但是他不觉得他和她的相遇,是一场孽缘。
见他到来,她笑了,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与圣痕的做派完全两码事。
“你终于来了。”花海中响起一道清丽的声线。
“嗯,大概还剩多少时间?”世间每有奇迹,持续的时间也不会太长。
“一盏茶的功夫,”预料到少年会问这样的问题,她不带犹豫说出了答案,“呵呵,你该不会就这样不去喝茶吧。”
像是为了反驳她的话,西蒙下一秒将杯中红茶一饮而尽,得意地仰倒在椅背上:“如果是五年前的我,大概真会这么做。但是现在就算喝完,你也不会立刻消失在我眼前,露菲娜姐姐。”
露菲娜无言,默默地拿起小茶杯。对比西蒙的牛饮,她更像是享受一道美食。许久,那双极具智慧的眼睛挪到西蒙假装轻松的脸庞上,突然笑出声:“虽然容貌有所变化,但你还是那个你,简直把所有的心事都写在脸上。既然是告别,那还是做明明白白的告别为好。”
他有点无奈的挠头。不知为何,面对这个女人,他总是掩盖不了心中的情绪:“也太开门见山了吧!不过时隔五年听到这样的话,倍分思念地说……而且,我的确有问题想和你核对一下答案。”
“不妨说说。”
他上来第一个问题就是个重磅炸弹:“是凯文……杀了你吗?”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毕竟引领迷途的羔羊,是我们的职责啊,凯文就是其中一只,”随后她伸出手,一记弹指打蒙某个家伙,“看看你的样子,恨不得想将他千刀万剐。这是我的选择,也是当时没有得选的选择。所以出去后两人不要打架哦。”
“可是……”然而他接下来的话被她一手止住。
“凯文他,太善良了。太过善良的人,一般会把自己逼到绝境。任我之前有对付不同事情的经验,还是想不到在我死之后变成这样。所以听闻利贝尔有关于辉之环的事情,我就生出一个计划,”她补充了一句,“忘了解释,我的意识一直都呆在凯文的圣痕内,大概是那次事故吸收进来,只不过没有了自由之身。”
听到这样的话,西蒙手指敲点桌子,将她给的提示连成一条线。露菲娜帮他续杯,正巧这时突然想起了关键的点,他的手下意识抖动,将茶泼到自己身上。西蒙带着不确定的语气试探这个自始自终都胆大包天的女人:“难不成你一早就算计好,环会出现,其营造的力场会是诱发凯文圣痕出现的契机?”
修女认同的做了个手枪手势:“然后真正意义上的,消除根祸。嘻,当时邪恶部分的圣痕想要借助我的形象出来时,我还亲口说同意呢。既然凯文在利贝尔有所成长,那么姐姐当然要给些礼物。没错,我就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姐姐。”
西蒙膛目结舌中,不愧是当年与“蛇”交涉手段最强的人,人下一步算几步,她下一步就算到了结局:“它就这么蠢的跳入你的陷阱?它难道就不知道你千之腕的大名吗?”
“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保持着淡定从容,不能因为神情的变化而让人读取你的内心想法,必要时虚与委蛇,配合着对方的想法,实则是引导对方到自己的套路中。这就是我交涉的手段,”露菲娜还是希望少年在离开前能带走一点东西,比如说自己交涉手腕,“一开始它只当我是为凯文着想的姐姐,倘若再给它多一点时间,它怕不是心存猫腻,或者有自己的计划,那个时候就不好对付了。”
“从这方面来说,你设局毁掉白面魔人,我设局消灭圣痕负面,我们两个人的本质是一样的。”
“唯独这一点,我不想被你这么说。”
所以说,有事不要惹女人,特别是那些智商高过自己的女人。
见西蒙一时间没有问话,露菲娜反窜发问:“对了,虽然我看得出你很快发现它不是我,但我仍好奇究竟是什么理由。”
“正如你说的,话语,神情,动作,统统都是破绽。最重要的一点是,”有些人你能轻松模仿,有些人你就算把她读透,也不过是模仿了她的皮囊,露菲娜是其中一人,“你这个对自己人非常严格的修女,怎么会突然这么宠凯文?”
不得不说,虽然她不想承认,西蒙这句话分明她读出醋意,哪怕是一丁点。
“对凯文那副死人脸和丧失生活信心,你一般不都是用什么奇怪的严惩来教训吗?”虽然有些奇怪露菲娜变色的脸蛋,但他实话实说而已。
因为他忘不了,来自露菲娜修女的地狱式惩罚指她对她的随从骑士。
“……”她算是没辙了,希望以后这小子不会对女士说出令人误解的话。
还是跳开这个话题好了。
“不过你的头发和瞳色……”说到一半时露菲娜忽然起身,猝不及防拔掉对方几根头发。无视某人脸皮抽搐的表情。代表圣洁的白光从指间发出,她感受着头发里面的力量,“已经,压制不了了吗?”
“比如说这样?”他心念一动,白色的头发焕发出富有生机的黑色,瞳色瞬间转为亲切的琥珀色,同一时间,身上散发出的黑色气息,瞬间让附近的栀子花沾染后立刻枯萎,“还是不要这么做好了,太煞风景。”
“恐怕不完全因为你体内的诅咒,虽然我知道已经所剩无几,是被什么东西给剥离出去吧,”露菲娜下一秒又说出让某人禁不住擦汗的话语,“我之前说过,抛去所有的可能,就只剩下,你本身的原因。唉,现在的孩子,怎么一个两个的问题都这么棘手。凯文是,你是,就连我的妹妹莉丝也是。”
西蒙不屑地切了一声:“请你最后不要用老妈子的口气说话。等做完这次计划的报告后,我就该回艾琳村问婆婆有什么解决方法。”
“不过没想到,今天这盏茶,喝得真快。”
因为,时间差不多了。
花海开始缩小,栀子花逐渐合拢,芳香开始黯淡,这片纯白的空间,象征最后的回忆,同样即将消失。
他无需这个人用担心的眼光看着他,如果换成是祝福,或许会更好。他是那样想的,也希望她这么做。
她喝完最后一口茶,迎着他期望的眼神。手不由自主伸向了桌上圣典,青葱手指捻到了一定的页数,为准备出发的他朗诵最后诗篇,也是他最熟悉的诗篇。
不盈一握之迷茫,由此孕育出邪念。
爬过旷野,翻越山丘,播撒灾厄于长空。
那气氛令我满目凄凉,心情沉重,我心生逃离这无尽夜晚,欲到彼岸的光明。
是谁把你们指引,是什么灯火为你们照射,使你走出那深沉的夜色?
是上天降下旨意,助我选择这条路径,使我得以与你相见,聆听你的叮咛。
……
修女轻轻合上书本,打算用剩下的一点时间,看着这个机缘巧合认识的“弟弟”。
她有时候也会有这样的念头,自己献出一生侍奉的女神,也爱捉弄人类之子。当年她选择救下眼中不存多余感情的少年,这样的“因”造成的“果”,不比她亲手引导陷入迷途的羔羊,最终走出困境的快乐要差。
“结束了吗?感觉,好快啊……”西蒙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他试图将与她最后的谈话保持与五年前的气氛一样,试图撇去这失去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