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一声大炮炸响,乡试文举正式开考。
众考生不约而同,望向贡院正当中一座三层高楼。此楼雕梁画栋,名叫明远楼,意取“明心见性,行稳致远”之意。
程万里于楼上向南而立,看着楼下密密麻麻的号舍,朗声道:“东平府乡试,三年一次,尔等秀才,为国为己皆需小心应考……此次乡试,共计一万一千七百二十三人,龙虎榜上当取一百零二人中举……”
西门庆心道,武举百人选一,文举几乎千人选一,难度当真不小。
明远楼上,程万里又朗声道:“左右,与我关闭贡院大门!”
命令一级级传下去,只见贡院大门缓缓关闭,这意味着,哪怕遇上地震火灾,这扇大门在随后三天的时间里,也不会再打开了。包括程万里在内,贡院内一应秀才、教官、军士、清洁、抄录、校正等等,谁敢擅自离开贡院,那就是大罪一桩。⑴
高俅自也准备在明远楼上住三天,事关儿子前途,他亲自坐镇才能万无一失。
名远楼下三通鼓罢,片刻工夫,数十名军士手持木牌,开始在各个甬道来回行走,木牌上正是今日的第一道考题,考生需以此为题论述己见。
西门庆放眼望去,木牌上写得分明——“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
此题语出《孟子·公孙丑上》,写的是孟子在回答公孙丑提出“何谓浩然之气”这个问题时所说的,意为若某事心中有愧,那浩然正气就会衰竭。
西门庆上一世熟读孔孟之书,一生金戈铁马,对此语更有独到见解。他略一思索,提笔在折本上写道“明气之所由馁,而知义不在比外也。夫心只所慊者,义也。行不慊心而气馁,义之非外明矣。告子曾不之知,又恶能集义以生气哉?……”
一篇文章,犹如天上刷来,当真迅捷。
不过一炷香工夫,西门庆写罢停笔,小心吹干折本墨迹。再看四邻秀才,或冥思苦想,或坐卧不安,或小心作答……竟无一人抬头。
不,还是有人抬头的,只见高衙内正抬头望着屋脊,手中捏起点心碎屑,望着屋脊上几只鸟儿“啾啾”直叫,想来是想勾下鸟儿啄食取乐。再看他案头折本,竟已不翼而飞。
此刻,明远楼中,偌大的厅堂中,程万里正苦思冥想提笔书写,写罢又细细检查一遭,递与一旁高俅,道:“请舅父一观。”
高俅接过折本,只见此文引经据典,笔下生花,不禁捋须道:“好好好!”
程万里心头大喜,唤来学政官,当面细细交代,将折本与他道:“暗中交与高衙内,速速办来。”
学政官本就是程万里心腹,当即领命而去。
再说考棚内,西门庆也没闲着,写罢折本且放于案上,摆开红泥小炉,添入香茶烹煮,谁知茶叶香醇,引来数只小虫盘旋不散。
西门庆忽地想起时迁所配药丸,遂取出一粒黑丸涂抹于号舍四角,果然片刻间小虫尽去。
西门庆心中暗忖,时迁善能偷盗,有此药丸,潜伏于树丛、屋顶等处,当真是一大助力。
泥炉水滚,茶香四溢,却见一粒小石子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投入泥炉。西门庆环视四周,却见高衙内手里抓着一把小石子,四处乱丢。在看桌案之上,不知何时折本已写得满满当当。
西门庆心中大怒,暗道:“贼鸟人,我不去撩拨你,你倒敢来捋虎须?”
高衙内乱丢石子,不过是心中无聊罢了,身处贡院遛不得鸟,斗不了蟋蟀,调戏不得小娘子,他心中猫抓似的乏味。
“啪”的一声,一颗小石子砸中萧让笔杆,笔尖瞬间位移,在折本上划出长长一道墨迹。
污了考卷可是大事,萧让当即大怒理论,谁知教官赶来后,扔给他一本新折本,喝道:“重新抄录一遍就是,再大呼小叫者扠出贡院!”
高衙内嘿嘿直笑,教官又端来一盘桃子放在高衙内桌上,这才哈腰而去。
这下众秀才明白了,此人后台极硬,绝非善类。
有了前车之鉴,高衙内更肆无忌惮起来,小石头扔得满天飞,萧让等人只得挂起被褥遮挡飞来小石。
西门庆心知,杀死高衙内比碾死一只蚂蚁还简单,但于贡院动手殊为不智。
高衙内没长性,扔了一会石子无趣起来,转身又烹起茶来。其茶炉镶金嵌银一望便知价值不菲,他旁若无人哼起淫调,乐不可支:“一呀摸,摸上阿姊的鼻尖尖,二呀摸,摸向阿妹的裙边边……”
西门庆虽也好人妻,但向来自诩风流,不齿这等下流坯子,转念一寻思,摸出一粒黑丸,手指轻弹,黑丸转瞬直入高衙内茶炉中去,心中暗道:“且看时迁这药丸灵也不灵?”
时迁的药丸哪有不灵的?高衙内喝过茶水,盏茶工夫,一股火苗却腾地一下从脑海里升起……
这股火苗越烧越旺滚滚烈焰向四面八方蔓延,顷刻间就成燎原之势,火光映照下,周围的一切变得赤红而模糊,仿佛熔化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