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急容不得转弯抹角,丰彰文直接说明来意,端上了红木匣子。桥本这个中国通仔细看过茶盏,确认不是赝品了,这才板着脸装模作样的说:
“你呀,来就来嘛,何必这么客气。我们十几年的情谊,别说你彰文兄弟亲自过来,就是传一句话,我还能不尽力吗?不过铭亮做事也是糊涂了,干嘛私贩战略物资嘛,这可是要枪毙的!这样吧,你先回去,我来问问山本”
三人当天上午回到了红石矶,铭义和铭恩就在“鬼子窝”前等着。到了该吃晚饭的时候,山本才让人传出话来说:
“二十匹洋布没收,罚大洋五百,两人具保领回”
两人被领回来了。不是领回,是被打得遍体鳞伤后抬回来。外面不知情的都说,还是族长面子大呀,铭亮和彰德犯了这么大的事,只花了五百块就把人救出来。
这事才过了两天,丰铭亮还在家里养伤呢,布庄掌柜的又跑来向丰彰文说:“东家,瀛州布行不给我们货了,出再高的价也不给。讲我们违反禁令,洋布批发不准做了。还讲,我们零卖也销不了多少,反而劳费他们的批发功夫,叫我们不要经营洋布了”
丰佳梁什么事没见过,明白这是龟田在借机打压呢,便让儿子也别再费心思了,说:“虎狼当道,小鸡小狗就缩着吧。开布庄的不能买卖洋布,这布匹生意还怎么做?你们父子商量商量吧,看能不能把布庄隔出一大半经营中外百货”
一场风暴过去了,虽然令人愤怒又心疼,但是人回来了比什么都好啊。
布庄生意不能指望了,但是日子要过,生意还要做。丰佳梁在几年前就把生意交给了儿子,并一再嘱咐,品江大茶楼是他们家祖传的业事,茶楼兴衰对应着家道兴衰,只能做好不能做败。他的意思很明确,就是要儿孙们多把心思放在茶楼上。丰彰文自然知会,却也明白后继有人的重要性,待到大儿子铭亮能主事了,便毫不犹豫的将布庄和酒楼交给了他,自己专心打理茶楼和瓷器店的生意。等到二儿子铭恩也成人顶事了,便将丰记瓷器店交给他经管。再后来,他又让铭恩参管茶楼。其实意思很明显,这是为两个儿子以后分家做准备,大的有布庄和酒楼,小的有茶楼和瓷器店。铭恩做事要稳当些,茶楼交给他更合适。可是瓷器店太小,生意很清淡,丰彰文便想再搞个好点的业事交给铭恩,将瓷器店作为公益,以示一碗水端平。可是国运不济,民困商艰,一直找不到合适行当,便把这事拖了下来。现在铭亮经管的布庄已是日薄西山,眼见着就要凉凉了,酒楼、茶楼、瓷器店也都是要死叮当的样子,长此以往怎么得了。丰彰文不能再等再看了,已经到了必须决断的时候。都知道隔行如隔山,宁做一利熟不做十利生,六月天西瓜就捡熟的端吧。他想到了起家的祖业,茶。现在红石矶的商业清汤寡水,商人赚不到钱,坐茶楼的不多了,但是茶叶还可以外销嘛。他家开茶楼一百多年了,对茶叶生意虽不敢说有多么熟,起码也不生疏,大致的进销路子还是了解的。茶楼毕竟和茶叶连着,算不上大隔行。红石矶就迎春茶庄一家茶叶店,再多一家也还容得下。只是,之前因为别的事,迎春茶庄董老板可能对他有点意见。但都是生意人,各做各的生意罢了,谈不上拆台挖墙脚,按理也不至于翻脸。丰彰文是个雷厉风行的人,想好了就干,便在农历二月底挂起同春茶庄的牌子。当然了,开业前他也去拜访过董老板,两人约了君子协定,两家各做各的生意,同品级茶叶价格大致拉平,互相不挖墙角,不搞恶性竞争。互相尊重,和气生财嘛。董老板虽不怎么大气,可这都是明面上的公平竞争,即使早前的怨气还在心里,嘴里却不好说什么,更不好公然翻脸。新起的业事,丰彰文不敢马上交给丰铭恩,只让他在店里帮着学着。
自从鬼子打进来,山里山外的商路就不怎么通畅了,查奸细、收重税、堵花山新四军,哪个手段都足以打断进销链。茶叶是季节性农产品,尤其是绿茶,不仅过季的口感差,清明茶的价格到了入夏就会拦腰斩。好不容易从山里搞来好茶叶,如果路上耽误久了,弄不好就会赔个底儿掉。丰彰文当然不做这样的傻事,他会事先安排好购、运、过关和销售。
战乱年代,其实绿茶内销不多,主要通过上海等沿江口岸销往国外,因此对品质尤其是水份要求非常苛刻。东流县隔壁的至德县属于黄山余脉,山高雾浓,气候宜人,历史上有名的嫩蕊、仙芝等绿茶就出产于此,就连祁红都源于这里。丰彰文明白,茶行仅靠内销是做不大的,必须联系上海的茶商外销。既然要找上海的商家,丰彰文就又有优势了。他家布庄也有年头了,大宗进货都是随船从上海进来,朋友托朋友,和外销的茶行搭上关系并不是难事。外销的茶行本来就要购进茶叶,无非是品质好价格公道罢了。丰家开茶楼已有一百多年历史,对各地的茶叶品质和产量早已门清,何况还有山里的几个好朋友。进销两路摸清理顺,同春茶庄又有自家茶楼托着,比迎春茶庄就有了先天优势,一开张就有些火了。只是如此一来,迎春的董老板就更加窝火。
铭义之前捡的那两个小铜箍,他当时就随手丢在伙舱底层角落里,因是不值钱的小东西,过后也懒得和十四佬提起。这次乘着在安庆下船联系货运的空档,他想了起来,便拿着这两个“铜箍”去铜匠店。铜匠掂了掂,擦掉上面凝固的沙子,又咬了咬,顿时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说:
“这哪是铜箍,是足金的金手镯呀!”
天意,所幸铜匠也是规矩人,不然丰铭义又是白捡了。这是他第三次捡到宝贝,也是他第一次自己得了财喜。
丰铭义喜气洋洋的将两只金手镯卖到金店,乐得昏头昏脑的在路上撞了几次人,回到船上便和十四佬说了。丰彰德先是一喜,接着又是一惊,便冷着脸问铭义:
“你跟我讲实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江边沙滩上能一次捡两个金手镯?”
丰铭义虽详细叙述了当时的情况过程,可丰彰德就是不信。铭义上街前只说去找货主,根本没提别的,现在猛不丁带回一兜子钱,说是之前在沙滩上捡的金手镯兑换的,鬼才信呢。丰彰德很痛心也很疑惑,义伢什么时候学坏了!多老实厚道的人,以前虽然扯过谎,但那也是欠债无奈,现在怎么突然做了缺德事呢?这可不是十块八块几十块银元呐。如果是偷是骗是抢,丰彰德不敢往下想了,见铭义毫不松口,便一把扯着他就去铜匠那里对证。铜匠师傅见丰彰德急赤白脸的,便哈哈大笑道:
“他是有两个金手镯,看样子嘛,还真可能是沙地里捡的。我当时也觉得奇怪,手镯上粘结厚厚的泥沙,看着就在水里埋很久了,绑镯子的铜丝也上了铜锈,这可不是正经保管的样子呀。这小伙子说是在泥沙里踢出来的,那不就对了?”
丰彰德放了半个心,但还是不敢轻信,担心铜匠和铭义两个做了结子骗人。如果是干坏事搞来的,到时候露了马脚背上官司,他这个老板加小佬也脱不了干系。想了想,出了门还是拉着铭义又去金店。一说来由,金店老板解释的也和铜匠一个样:应该是江沙里埋很久了,应该是捡到的。
三处一词,丰彰德这才放了全心。
丰铭义有钱了,两个大金镯子兑了110块大洋。他回红石矶的第一件事,就是四处打听有没有人要卖田地。买田嘛,丈母娘当然同意。果然是老天要帮他丰铭义了,才几天功夫,就买到后山人家急着出手的六分山田。丰铭义激动得一夜没合眼,虽说他还不是有钱人,但也不再是穷光蛋。自从他老子卖田卖地卖房子还赌债,他等了二十多年啊,终于又有了自己的田,自己的房子。房子虽然简陋不堪,可毕竟是房子呀。再说了,二十块银元买了六分田,还剩九十块呢,那就做房子吧,在茅屋基上做青砖大瓦房。房子也不用多大多好,够住未来三代人就可以。简单的,青砖墙壁穿枋梁,桁条上钉椽子盖瓦。他心里想着,如果钱不够就用柳树做桁条和椽子,其他再节省些差不多也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