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丰彰祥。丰铭义见彰祥也来了,胆子忽然壮起来。丰彰祥是受伤的丰学堂孙子,丰兴华是丰佳梁的曾孙,丰兴泰又是参加新四军的丰铭诗亲侄子,都和鬼子有血仇呢。
当天深夜,吉阳那边突然响起爆炸声和枪声。据说,原驻红石矶的鬼子这夜死伤不少,看守的国军怕惹出大事,第二天就把鬼子送到别处了。
二妮子安葬后,丰铭义瞒着所有人,夜里偷偷去烧了香纸,禀了拜了。他和二妮子虽然没有过份,但还是牵过手的。他是真喜欢她的笑,真把她当过妹妹。
赶走了日本强盗,光复了,这是国家大事,也是小百姓的大喜事。既然是大喜事,仅仅敲锣打鼓放鞭炮是不够的。怎么办?红石矶人当然有更好的庆祝方式,那就是唱戏,畅快的唱他几场大戏。唱戏要用钱,钱从哪里来?当然是商会出大头。
红石矶在日本人进来之前就有商会,会长是丰佳梁,后来他将挑子撂给他儿子丰彰文。鬼子打进来以后,日本人成了太上皇,丰彰文虽被逼着当了会长,却也就是个名头了。尤其是接手桥本三郎主持瀛洲株式会社的龟田,仗着枪杆子撑腰,更是逼着丰彰文做傀儡。两边明争暗斗,貌合神离的拉扯了一年,龟田见不是个事,便让山本撤了丰彰文的商会会长,又逼着阮家旺接任。哪知阮家旺也是如此,鬼子便又拉了个外地人皮老板接任。皮老板做的生意不小,在红石矶商界也有些影响力,可是再怎么的也不愿和本土商家撕破脸皮呀。皮老板精明得很,既然不能不接会长帽子,又不能明着违抗日本人,就暗地里和丰彰文阮家旺穿了一条裤子,来了个“糊”字诀或“拖”字诀。没过多久,又换了个胡老板。这胡老板更有意思,能拖则拖,拖不得就糊,糊不了就装傻。
到一九四五年农历五月份,龟田和山本又想逼迫丰彰文就范,可丰彰文却死活拖着。所以直到小鬼子投降,商会会长虽然经历了几个人,但其实是真作假来假作真,内里掌控还是丰彰文。现在日本鬼子滚进东洋大海了,众商家又重新推举会长。红石矶是镇,除了商业、服务业和运输业,其他行业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故而商会会长自然就兼着镇长。涉及商事就是商会会长,涉及政府就是镇长。两长一肩挑,商会会长说的话就是红石矶的“官”话,如果不是红石矶本地人,很多事还真难管得顺。大家也都明白,会长非丰阮两家不可,要么是丰彰文要么是阮家旺。阮家旺首先封口说:“无论办事、威望还是商业实力,这个会长都非丰彰文丰老板莫属。讲实话我是不照,其他人嘛,也难”又和丰彰文说:
“鬼子进来前后,这个会长就是你丰彰文当着,你接手商会是理所当然的事”
丰彰文知道,经鬼子这么多年折腾,现在和鬼子进来前已是天壤之别,说是重整山河也不为过。更为主要的,老父亲和儿子刚刚悲惨而去,他心里满是悲愤和怅然,所以就更不愿接这个挑子了,便笑道:
“我真钮那个本事。以前有老爷子在后面撑着,如今他不在了,我不能耽误大家的事”
兴盛百货行老板佘振华抢着说:“丰老板真能扯。都是老爷子撑着?你好意思讲出口?以前是抵制日本人,你不当会长我们理解,现在鬼子走了,世道清朗了,你再推就不够意思了吧?”
丰彰文见大家众口一词,便反复说他父亲刚过世,心里乱得很,家里又是一摊子乱七八糟的事,还要修房子整顿生意,是真没心思和精力顾商会的事,说:“还是请阮族长或别位同仁多多劳心吧”。大家见丰彰文铁了心不愿接手,只得再逼阮家旺。阮家旺又和丰彰文说了许多,没办法说下去了,便只得答应下来。不过却留了个话尾巴,说:
“我先代理一年,一年后你丰彰文要是再推,那就对不住大家了”
阮家旺现在既是阮家族长,又是商会会长。他也是个激情人,见大家都嚷嚷着要唱戏,便以商会会长和阮家族长的名义,拉着一众商家出钱,一天之内就把戏班子恢复了。丰彰文着人将已经囤了厚厚一层灰的戏服、道具、锣鼓家伙等,从丰家祠堂库房里搬出来整理停当。导演是现成的,狗子丰彰真从二十多岁起就是红石矶戏班导演,唱戏这事可是手袖笼里的画眉亮出来就能叫。敲打锣鼓铙钹镲的人多得是,拉二胡吹笛子的就更不用说了,随便从红石矶拉出个小伙子都能上阵。演员除了个别年纪大了要换新人,大多数都还是老人老角儿,随便点一本戏就可以现演现唱的。
久违的锣鼓乐器又响起来,狗子丰彰真是导演,他果然做起人前人了。
不用怎么准备,三天以后的晚上,大戏就要开演了。
戏台就在丰家祠堂前的场子上。因对面的华美金银器和文玩珠宝行都向后缩了不少,中间又是宽宽的昭武街,看戏的场子很大。匆匆吃了晚饭,丰铭义就扛着一条长凳,和丈母娘护着翠儿便出了门。到了德正街和修文街岔路口,正好遇到丰彰祥扛着两条长凳,铭义便硬将他肩上的凳子拉过来一起扛了,说,“小婶子怀孕了,你还要她抱孩子?你抱吧,别走散了”。待到了地方,铭义将凳子还给彰祥,自己带着丈母娘和翠儿另外找个空地坐好。翠儿见彰祥一家离得远了,便踢了一脚老公说:
“你是天生的奴才吗?是他家佣人?”
“怎么了?”
“怎么了?他老婆怀孕就了不得,你老婆还小产了呢!我看你就是逞能,就是讨好!”
铭义不解释也不回嘴,心里却一阵苦。别人哪晓得他心里的事啊,他是找机会报答彰祥呢,也为消减愧意。
又几天后,国民政府接收大员过来了,其中就有秀绮丈夫陈委员。陈委员具体负责县北片,带着随员和护卫首先到了红石矶,被丰彰文、阮家旺等一班乡绅接着。本想拉洪先生一道接风,可洪先生说哪有老丈人出门迎接女婿的,众人这才笑着作罢。洪先生在家盼着女婿,哪知陈委员是个公而忘私的人,面对安排好的酒席不急着吃,却要丰彰文等人先统计汇报红石矶敌伪资产。丰彰文很是感动,却又尴尬的说:
“真正的敌伪资产不多。龙头峰和大黄土咀的建筑已被平掉,剩下的也就瀛洲商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