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林,笑一个来看看。”萧岚洺说道,常林心中疑惑,没头没脑的怎么笑?可他听萧岚洺的吩咐已经是本能,于是对着萧岚洺笑了笑,嘴是咧开了,然而眼神冰冷,毫无喜意,活像被人用刀将脸劈成了两半,上边是一个人,下边是另一个人。
视觉效果堪称恐怖。
萧岚洺一口茶水呛住,差点没背过气儿去。伏在桌上咳了半天才算缓过来,抬头就见给自己拍背的常林一脸无措,那双锐利深邃的眼中甚至还流露了几分委屈。
萧岚洺颇有些愧疚,拍了拍常林的肩,说道:“怪我怪我,没说清楚。”萧岚洺擦了擦眼角呛出来的眼泪,又道:“不过常林,以后千万别再外面这样笑知道吗?”
这下子是真委屈了的常林:“……属下知道。”
天色渐晚,寺里作息稳定,下了晚课的僧侣们陆续回到禅房准备歇息。大雄宝殿里传来的梵音渐渐停止,慕晴泠放下手里的佛珠,坐在窗边有些怔愣。
她今日累了一天,此时却丝毫没有睡意。自从重生以来,她心里时常翻涌着一股戾气,让她焦躁难安。方才听着寺里僧人的诵经声,她只觉得心境都平和了下来,父亲离世的悲痛,大仇未报的怨恨,还有前世的委屈与不甘,都渐渐平息下来,不再如同沸水一般在她心里翻滚。
月色如水,清清冷冷撒了一地。慕晴泠随手给自己加了一件披风,推开房门走了出去。禅院的墙边种了一排紫竹,竹叶落了满地,慕晴泠走过去,弯腰拾起一片,放到嘴边。
小时候慕江轩曾给她吹过竹叶,小小一片翠绿,在慕江轩嘴边仿佛上好的乐器。声音清脆,虽然只能吹几句乡间小调,但慕晴泠也觉得宛如天籁。
慕晴泠磕磕巴巴地吹了一小段,连调子都欠奉,只能说将它吹响了。慕晴泠放下手,看着躺在手心的那一小片,无奈地笑了笑,原来这个小东西也不好掌握。
慕晴泠轻叹一声,转身想回屋。突然院外却传来了熟悉的曲调,慕晴泠一愣,然后转身打开院门顺着竹音寻了过去。
绕过竹林,避开夜巡的家丁,慕晴泠循着声音走到了一座空禅院门前,这院子看上去空置已久,落叶厚厚地积了一层。乐声已经停了,慕晴泠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推开半掩的院门往里望去,院子里没有人,房间漆黑一片,只有一棵枝繁叶茂的银杏树,迎着月光在院子里孑然而立。
夜风拂过,送来几许清凉。因为月光明亮,慕晴泠也不害怕。只觉得这几日自己难得如此宁静,便起了逗留的心思。
“师妹?”银杏树上突然伸出一个脑袋,望着站在树下的慕晴泠有些诧异地叫道。慕晴泠一惊,看清树上的人之后,松了一口气,问道:“师兄?你……你这是在干什么?”
萧岚洺之前一直在慕晴泠面前端着一副君子端方的模样,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如今突然从树上蹿出来,慕晴泠一时间有些傻眼。萧岚洺纵身跳了下来,手里还攥了个酒壶,说道:“我见今晚月色实在是好,所以寻了个清净地赏赏月,喝喝酒,没想到被师妹看到了,见谅见谅。”
慕晴泠眼睛落到萧岚洺手里的酒壶上,眼神有些复杂。萧岚洺顺着慕晴泠的眼神看下去,突然想到他们是在寺里借宿,这般行为实在有些失礼,萧岚洺连忙将拿着酒壶的手背到身后,干笑道:“没喝几口,没喝几口。”
慕晴泠被萧岚洺这副样子逗得偏过头一笑,萧岚洺望了望天,也觉得自己有些傻,抬手揉了揉鼻尖,问道:“师妹怎么到这里来了?夜深人静地,怎么也没人跟着。”
“我出来随意走走,反正都在寺里,就没惊动他们。”慕晴泠看到萧岚洺手腕上挂了一只竹笛,短短小小地,十分精致,便问道:“师兄,刚才那曲子是你吹的?”萧岚洺笑道:“献丑了,刚才在树上听见有人吹曲儿,磕磕巴巴,却大概能听出是在吹什么,一时没按耐住,结果让师妹听见了。”
慕晴泠没想到自己胡乱吹的那两下子居然还被人给听见了,顿时有些脸红,萧岚洺见慕晴泠这个样子,福至心灵,问道:“难道刚才吹曲儿的那个人是……”
“不是!”慕晴泠连忙否认,话音一落才反应过来自己这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慕晴泠跟萧岚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笑开了。慕晴泠脸色还有些微红,说道:“以前听父亲吹过,所以刚才学着试了试,让师兄见笑了。”
“没有没有,现在想来,师妹刚刚的曲调颇有野趣,也算难得一闻。”萧岚洺说完,将手腕上挂着的竹笛取下来,对慕晴泠说道:“说起来,这支竹笛还是慕大人亲手所做,当日我见它精致,特意讨了过来,现在想想,估计冥冥之中也是师妹与慕大人父女亲缘深厚,才有今晚这一出,这竹笛,不如师妹留着,存个念想吧。”
慕晴泠没想到这小竹笛居然还有这个来历,拿到手里轻轻拂过,抬头看着萧岚洺说道:“我本以为错过父亲临终一面,未得父亲只言片语会是我终身遗憾,没想到今日还能从师兄这里得父亲遗物……多谢师兄。”
慕晴泠弯腰要对萧岚洺行大礼,萧岚洺赶紧扶住,说道:“师妹言重了,这么个小玩意儿,若不是今日巧合我都快忘记它的来历了,若是记得,早在登门之日就该还给师妹,哪能拖到今日,师妹不要怪罪我才好。”
萧岚洺抬头看了看天色,柔声对慕晴泠说道:“虽说月色喜人,但明日还要回城,师妹也该早点歇下。我送师妹回去吧。”
慕晴泠看了看萧岚洺,只觉得萧岚洺那双眼眸拢尽了月色,越加深邃。她垂下眼,不敢再去看,怕自己溺毙在那双眼里。
慕晴泠点点头,低声说道:“那就有劳师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