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城的天空像往常一样灰白。

雨后的街道上并没有泥土的味道，弥漫着冰冷如血刺鼻的铁锈味。

方阆穿梭在疲惫仍快步走动的人群中，日复一日，奔流向前……

下班回到家中，照例简单解决生存所需，便进入了那个被越来越多的人称作现实仓的虚拟仓。

……

恍然间，七彩斑斓的气泡升腾而起，耳旁响起熟悉悦耳的提示音：

“星汉之鱼，欢迎您进入灵魂境界。”

待他一眨眼，已经来到另一处天地。

蔚蓝晴空之下，微风带着花香轻轻拂过脸颊，吹遍连天碧野，他正走在花园世界之中。

前方一座小木屋映入眼帘，屋外秋千轻轻摇晃，一位明眸皓齿，长发上系着红色发带的姑娘正等候着他，那是他在全境电影里最喜欢的角色：葵锦。

“你回来了。”她宛如被他唤醒的鸟儿。

“嗯。”他微微一笑，心中却满是苦涩。

他轻柔抚摸葵锦的头发，此情此景曾是他的追求，

但他终究无法像过去想象追求的那样，如很多人般沉沦。

他与许多人一样，年少之时某天突然点燃那与生俱来，生命的欲火。

一欲念起，小伙伴们突然有了区别，从此他失去了此前的平常心，有什么在吸引着他。

一切为了存在，维持族群存续就是生命本能赋予他生命的意义，他也觉得理所应当。

可是当他一路竞争，承载越来越多的狼性，成为狼灭打工人，追寻曾渴望的价值努力来到不夜城之后。

他突然发现，在统治世界的山塔联盟内，面对多达一千零一种的性别，过去坚守与追寻的一切似乎都没有了意义。

那背后的故事他了解并不多，只是切实体会到深远的影响，

不过他并不憎恨为了对抗极端而成为极端的千般变化，面对那深重的绝望、恨意与决绝，唯有无奈而已。

大家都输了，那谁赢了呢？

几年前，失望的他耗尽所有积蓄购买了新出不久的虚拟仓以及智能伴侣服务，希望像宣传中的那样以此找到慰籍。

他想要的并不多，然而幻绊启元似乎并不仅仅满足于通过提供服务赚钱而已，曾经的智能伴侣还好，但如今新版本的智能伴侣开始有了自己的生活、不断对用户施加影响以得到更多……

葵锦温柔问他：“今天我买了幻绊的演唱会门票，要一起看吗？”

就是那个幻绊旗下，据说经过精确计算，完美无暇到极致的世界第一人工智能虚拟偶像组合？

最开始的组合成员确实很美，但随着人气高涨，跟智能伴侣的变化一样，后续成员越来越抽象难懂，逐渐脱离了正常人类的范畴。

与形象变化对应的，是各路媒体越加鼓吹，那似乎融汇了世间一切美好，不容许任何质疑的“高级”与“正确”。

人们最初本能反感与厌恶，但看到铺天盖地的赞扬，心中开始疑惑，而随着环境里充斥着不断重复的夸赞追捧，众口铄金，他们逐渐开始怀疑自己。

由于对“不包容”者的极端攻击，就算是原本坚持自己看法的人，也会因为害怕无法融入氛围以及害怕说实话会受到攻击而选择沉默。

最终，人们逐渐服从，喜欢上一个又一个幻绊启元推出的所有高级形象，并因此对形象以及背后的公司奉上自己的一切。

听到智能伴侣邀请自己花费一个月工资购买门票去看高级审美偶像组合的演唱会，方阆下意识想要拒绝。

但他张开的嘴顿了一下，想起自己因为自我认同为男，不属于一千零一种性别中的九百九十九种高级流体，还胆敢购买并继续持有葵锦这样早期低级审美智能伴侣并坚持使用的缘故，他在山盟系统内的人工智能综合数据评分很低。

这导致他现实与网络都被打上审美低级没有包容性的标签，平时在工作与生活里受到各种歧视，找不到较好的工作和住所。

若是多次拒绝这种参与提高审美的加分项目，要是像某些人那样被系统贴上没有包容性的标签就完蛋了，丢掉工作都只是最轻的，大概率只能在贫民窟生活或者在城市之外的荒野中流浪吧。

他只是尽力活着，本以为在虚拟世界至少能短暂逃避，可一切都没有改变，世间并不存在幻想中的净土。

他深吸一口气，终究还是像过去一样，

将千言万语深深埋葬在心底，答道：“好”。

花园外，一扇被藤蔓与鲜花铺满的古老门扉缓缓打开，

葵锦兴奋地一蹦一跳，眼中闪烁着期待，伸出洁白的手邀请他，方阆握上葵锦的手，两人便消失在这花园世界。

穿过门扉，方阆和葵锦踏入一片昏暗的空间，

前方奢华到极致的舞台上灯光闪耀，方阆和葵锦坐在台下观众席中，舞台好像就近在眼前。

舞台下星星点点，每一个光点都代表着一个看似相邻实际彼此孤立的灵魂境界观众，而更远处的光点，则代表着通过外界各式各样荧幕，正在观看直播的无数人。

熟悉的身影即将登场，场下急促的心跳焦急渴望，连空气都似乎变得燥热起来，直到那一刻……

终于，斑斓粒子流动，开始塑造成那几个令无数人魂牵梦绕的身影，它们背对观众出现在舞台中央，仅仅是简单的背影便已经聚焦了一切，毫无疑问，这就是经过智能计算，完美到极致，代表人类最高级审美的世界第一人工智能虚拟偶像组合。

“幻绊！幻绊！幻绊！”

台下光点一遍又一遍高声呐喊，台上那偶像组合之名不绝于耳，如潮水呼啸，响彻全场。

身旁的葵锦也欢呼起来，狂热的气氛愈加热烈，浪涛席卷了整个空间，令所有人血脉偾张。

无数光点都期待着几位偶像的转身，期待着它们用那高级的声音向所有观众问候，舞台上的身影也转动脚步，即将露出被万众夸赞极致高级的容颜！

就在万众瞩目期待的这一刻，舞台下所有人耳边突如其来响起刺耳的警报声：

“警告，灵魂境界遭受到未…知……攻、攻…”

警报声戛然而止，曾经喧闹的世界刹那间陷入寂静，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恐慌。

当很多人尝试退出但是发现无法退出，人们害怕自己的数据受到殃及，恐慌不安的气氛逐渐变得强烈。

此时舞台上出现了一个不断扭曲变幻的模糊黑色洞口，从中喷涌出星火光点，洞口缩小消失，烟花般星火凝聚为人形，方阆心中一震，因为那道无比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舞台上。

那是——葵锦？！

意外出现的葵锦目光扫过台下那些代表观众的无数光点，用清晰的声音解释道：

“不必惊慌，或许有些人因为一部全境电影认识我，其实里面绝大部分都是真实录像，我真实存在而非虚拟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