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府。
秋知恩与婆母沈玉竹、长嫂李婉凝、侄子沐尘在庭院闲话扯家常,见公爹匆匆忙忙走进书房,又匆匆忙忙套了马车去往大理寺。
秋知恩少见公爹如此行色匆忙,询问婆母:“母亲,大理寺是出了什么事吗?”
“是有些棘手的事,”沈玉竹眉宇间露出些忧色,“你父亲底下的门生许攸昨日被枢密使田大人弹劾枉法裁判,正接受大理寺和刑部的调查。”
许攸是韩自白的得意门生,对她这个师母素来恭敬有加,如今被弹劾在外,沈玉竹心内不免担忧几分。
秋知恩对这个许攸有些印象,那人总皱着眉头,身骨瘦弱,很有文人的清高风骨。第一次在府里见他,是因为他夫人病重,公爹见许攸捉襟见肘过得艰难,唤他来府硬塞了他几张银票渡过难关。
她从前听韩未安提起过,许攸做官不惧权贵,审案很有一套,犀利如炬,断案清明。他夫人病重数年,家底逐渐掏空,日子过得拮据,也不会贪赃枉法。所以,她不相信许攸会枉法裁判,问婆母道:“母亲,许大人向来累典刑狱,强敏明恕,我不信他会枉法裁判。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隐情?父亲可有说是何原由吗?”
沈玉竹叹息道:“许攸这孩子我了解,说他枉法裁判,我一个字都不信。你父亲昨夜回来与我说,事情起因是许攸之前被派到登州做知州处理过的一个案子,‘云娘杀夫案’。”
杀夫?
秋知恩眉眼一震,继续听婆母细细说来。
“据说云娘是个出身坎坷的女子,年仅十六,自小家境贫寒,父亲去世很早,孤儿寡母的生活过得很困难。可怜云娘母亲前不久不幸染病身亡,云娘在服丧期间,被叔父强行卖给同村一个性情残暴、年长她三十多岁的男子韦力达。云娘不肯,一是服丧期间需守孝三年,二是韦力达曾打死过两任妻子。却无奈被叔父伙同堂兄五花大绑扭送到韦力达家中,强按着头行了婚。新婚当日,云娘为保住自身清白,发疯似的拿起剪红绸的剪刀刺向韦力达。她一个弱女子,宰鸡宰鸭都未做过,更何况杀人。她胡乱刺中韦力达数十刀,但刀刀避开了要害,最终也只砍掉韦力达一截小拇指。很快清醒过来的云娘,不知血泊中的韦力达是生是死,于是跌跌撞撞地跑去县衙门投案自首。当地县令不管前因后果,当场判定她谋杀亲夫,数月后处以绞刑。幸而案件上传到知州处,许攸认为她杀人未遂,主动投案自首说实情,又在母丧期间被叔父强行卖给韦力达,按皇帝新颁布的新令德本刑用:‘乃有大罪,非终,自告从宽,亦不可杀,可减刑二等,应免除绞刑’。于是驳回县令绞刑的请求,判决云娘五年牢狱。后来案件被传到枢密使田毅处,田毅认为女子杀夫是十恶不赦之大罪,云娘谋杀亲夫是不争的事实,应处以绞刑以正视听。田毅认为许攸过于妇人之仁,有枉法裁判之嫌,起书弹劾许攸,更是当着陛下的面与你父亲等大臣在朝堂之上争论不休。你父亲为证明学生的清誉,从昨日一直忙到现在,觉也未曾眠地搜集各类证据。”
李婉凝忍不住落泪道:“那云娘真是个可怜人儿。本就孤苦一人,还在服丧期间就被叔父强迫嫁人,心里该是何等的凄苦与惶恐。才十六年华,就要终日身陷牢狱之中,还要被处以绞刑,实在可怜。”
秋知恩正义感爆棚,为云娘打抱不平道:“母亲,刑法上的事情我不太懂,可是云娘毕竟是被逼迫成婚,无意杀人,且韦力达未受重伤,不过是断了一根手指而已,也要被处以绞刑吗?这是不是有点太矫枉过正了。”
沈玉竹心下沉重道:“咱们大胤依法治国,律条严格,法不容情。女子谋杀亲夫在大胤律法中属于十恶不赦的大罪,也因此不问缘由枉死过不少无可奈何的女子。咱们陛下前不久在靖和公主的建议下,颁布了新令德本刑用,‘诸犯罪未发而自首者,原其罪,自告从宽’。所以许攸免除她的绞刑,改判为五年牢狱,也在法理之中。”
秋知恩不解:“那既然许攸大人是按照新令下发来处置案情,陛下都允许的法令,为何枢密院不认?”
沈玉竹摇头无奈道:“事情争论的点在于云娘杀夫后的第二日新令才颁布,以枢密院为首的田毅认为云娘杀夫案应以当时旧令来算,更要大惩特罚,以免有人仿之,置法律不顾。”
“这人真是老顽固!”秋知恩义愤填膺地站起来,“法令固然重要,那也要分是什么事吧。况那老东西还活的好好的,我看这老东西跟云娘那不要脸的叔父才该被大惩特罚!”
秋知恩只当枢密使田毅是个不通法理、顽固守旧的老派人,第二日在元嘉钰轻飘飘的一句话中听到了真实的答案:“新令是皇兄颁布,许攸是实行新令第一人,而田毅是太后守旧派的人,自然不希望新令得以实施。”
朝堂之所以对这个案件争论不休,无非是皇帝一党的新令派与太后一党的守旧派的权益间互相掣肘制衡,使得原本并不复杂的云娘杀夫案,成为了两党之间的党争导火索。以田毅为首的太后党向皇帝抗议,甚至令枢密院和刑部公然拒不执行新令,而以大理寺卿田博益为首的皇帝党与之据理力争,每日朝堂必吵得不可开交。
此刻皇帝一党的元嘉钰面对这一场闹剧却意外的冷静,她想动枢密院很久了,此事件正好是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