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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

李罗锅佝偻的背更加驼了,他也不愿意抬头看形形色色的人,他只盯着自己的脚板走路,目不斜视。

俊蛋儿的死给他的打击太大了,使他失去了活着的意义。他甚至也不想活了,只求老天早一天收了他,让他去见俊蛋儿,去陪着他。

他时常在赶完家里的营生后,挪动不利索的脚步到后山的俊蛋儿墓前,萎坐在地,就这样默默地想念着儿子、陪着儿子。有时候,一坐就是一天,连饿都忘记了。直到闺女丽萍来找,才想起该回家了。

拆掉一半的老房子还有一间半西房能挡风避雨,他实在没气力再盖什么房,俊蛋儿没了,盖房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多少清理拾掇了一下剩下的这半间土坯房,一家人挤进去生活。

每天的饭食都是两个闺女抓挖(凑乎做好)出来,能糊弄熟就行,煮熟的土豆疙瘩搁在黑乎乎的粗瓷碗里。从温壶里倒出来的温不吞的热水里飘着一直死苍蝇,李罗锅用漆黑的长指甲把苍蝇捞出去,端起碗喝水,就着土豆,生硬地咽下去。

俊蛋儿死后,李罗锅几乎不说一句话,他佝偻的身躯进进出出,完全成了一个暮年的老人。

老婆自俊蛋儿死后就一病不起,连屙屎送尿都要人搀扶着,这日子是没法过了,只是可怜了两个还没长大的闺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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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蛋儿躺在冰冷的黑暗中,他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是那么无助,看着父母的痛苦、妹妹们的可怜,他用力地把头撞向泥土,但是,他这一用力就飞出了黑暗,又在半空中飘着了。

他仍然不放心家里,一晃神已经又回到家里,母亲还是老样子——半死不活,父亲坐在牛棚里唉声叹气,妹妹们脏得连脸都看不见了,黑乎乎地房子、黑乎乎的脸,只看到黑乎乎的炕上两双转动着的眼睛。

他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好任由自己在空中飘来飘去。

没有了日出日落、没有了时间的概念,他就这样飘在空中,看着塔拉乌素这个小村子的人们忙忙碌碌。

天气暖和起来,母亲的身体好了一些,可以出门坐在破烂的大门外晒太阳,两个妹妹退下了乌黑发亮的衣衫,换上了单衣,虽然脸还是被鼻涕黑乎乎地遮挡着,干巴的鼻涕在本该粉嫩的脸上像干裂的河床一样一块块分裂开来。小手经过几个月的料理家事而裂开一道道血口子,一接触水就痛得要命,这更加让她们不愿意碰水洗手而黑乎乎地皲裂着。

俊蛋儿眼睁睁看着这一家老弱病残的人,毫无办法。他最多只能偎在母亲身边坐上一会儿,而母亲并不知道她的俊蛋儿就坐在她身边,她茫然地望向远方、望向天空,她希望南坡地里走来的人就是她的俊蛋儿,是她寄托了一生期望的儿子。

多少有些力气之后,她开始埋怨、咒骂老伴儿,要不是他不当心,俊蛋儿怎么会就这么没了?她能想出来的最恶毒的话都骂了他,她甚至都咒他去死。

可是,所有的力气都耗完,都换不回俊蛋儿了,她骂一阵哭一阵歇一阵。

李罗锅从不还嘴,他只是把佝偻的背更加佝偻下去,仍然目不斜视。

眼看秋季来临,地里的庄稼该收了,虽说不死不活的庄户收不了多少吃食,但是总要收回来不是?李罗锅起早贪黑地劳作,但是收效甚微,基本上没什么进展,他不得不把两个小闺女也领上去地里干活儿,三个人一天的成果顶不上一个成年人的多,李罗锅还是不声不响地干着。

只是每天早上叫两个闺女起床时,费尽了心力,李罗锅暴躁的脾气又来了,捡一支青柳条揭开破被烂褥抽打两个孩子,孩子哭丧着脸,跟在李罗锅身后,哭哭啼啼地去到地里,饿着肚子磨磨蹭蹭干活儿。

俊蛋儿就在他们身边转圈圈,他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看着暴躁的父亲和可怜的妹妹们。一个秋天,他天天陪伴着他们,虽然他知道于事无补,但他陪着他们至少心安。

眼看着霜冻要来,李罗锅家的荞麦还在地里,一旦霜冻,荞麦就收不回来了,李罗锅更加拼命起来,每天天不亮就揪起两个闺女出了地,直到天黑到伸手不见五指才回家,每天几个土豆蛋加几个馍馍充饥,几个人比不上城里乞丐的形体。

好在老婆能撑起来做上一顿饭,半夜回到家的父女三人有了一口热饭。

躺下来浑身酸痛的李罗锅睡不着觉。思来想去,他想到一个办法,与其让娃娃们跟着自个儿受罪,不如给她们找个人家,给人家做童养媳,长大了再圆房,现在也至少还有口好饭吃。

第二天,李罗锅破天荒地没有叫闺女们起床出地,而是安安稳稳吃了一顿早饭,李罗锅也不急着去地里,而是去了隔壁虎娃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