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在蜿蜒崎岖的山间公路上行驶。
宋砚西手里还抱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和高数书,倚靠在车窗上,目光怔然地眺望着远处郁郁葱葱的风景。
他不记得自己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来的了。
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吧……
他只记得,应该是自己十几岁的时候,有一次清明节,周梅和宋不庸逼他来给宋浩东扫墓、谢罪。
宋砚西不愿去。
周梅和宋不庸便要强行把他从家中拖出来。
宋砚西随手抄过茶几上的一瓶高度白酒,咕咚咕咚一口气全部灌了下去。
喝完以后,就他们面前生生吐了一大口鲜血!
周梅和宋不庸吓坏了,赶紧将他送到了医院洗胃,从此就再也没逼他来过这里。
其实……这么多年来,宋砚西不是不想来。
是不敢来。
他始终没有勇气,面对被自己害死的、双胞胎哥哥。
宁愿选择背负着哥哥的命运,苟活于世,直到一步步,把自己活成了哥哥的样子。
那样,他就可以在心里安慰自己——
死去的,是宋砚西。
活着的,才是宋浩东。
那是他自己给自己编制的,一个精美、华丽的谎言……
“先生,云山公墓到了。”
前方传来出租车司机冰冷的声音,将宋砚西的思绪拉到了现实。
他扫码付过车费,然后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山间的风寒冷刺骨。
宋砚西站在墓园之前,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他先是拿出手机,给妹妹安娜发了一条报平安的消息,不过并没告诉她自己在哪儿。
然后才拢了拢领口,抬腿走了进去。
宋浩东的墓,在山顶最高处的一小片墓地里,很好找。因为其他的墓都是坐北朝南,只有他的幕是坐南朝北——因为北方,也是他们的故乡江北的方向。
半个小时后,宋砚西终于来到了墓前。
他俯身将手里的电脑和课本放到了一旁的地上。
然后深深鞠了一躬。
“哥,我来看你了……对不起,我来的匆忙,没有准备鲜花,也没准备什么祭品……”
说出这句话后,便是一阵针落可闻的沉默……
宋砚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他的时间、空间,仿佛一瞬间,都停滞了下来。
他站在墓碑前,呆呆地望着墓碑上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那个少年的照片。
那个少年……
他的生命永远定格在13岁,他永远不会长大了。
一瞬间!
那些压抑在心底的、久远的、但是却从未褪色的一幕一幕,如同汹涌的潮水一般,疯狂地向宋砚西涌来!
“砚西,这是我最后一次替你考试了!下次一定不能这么贪玩了啊!”
“砚西,腿又摔伤了?是不是又去爬树掏鸟窝了?!唉,我先背你回家吧……”
“砚西,你去哪儿玩了衣服脏成这样!一会儿妈又该说你了!哎,先换我这件吧,一会儿回家就跟妈说是我不小心摔的啊……”
“砚西,你别就知道玩儿,也帮我照顾一下妹妹啊。”
“砚西,我长大想当一名大学老师,教数学的,你呢?”
“砚西、砚西……”
过了很久很久。
豆大的泪水终于从眼眶中一颗一颗地滚落下来。
“对不起,哥……”
泪水模糊了双眼,宋砚西跪在了宋浩东的墓前,把脸深深地埋了下去。
“哥,我把你最喜欢的工作弄丢了……我错了、我错了……可是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我好累,好疼、好难受……我做不好你了,照顾不好安娜,也无法成为爸妈的骄傲了……哥,你能不能原谅我……”
压抑在心底的那些悔恨、委曲、绝望……终于像洪水一样将宋砚西吞没。
他像一个孩子一样,跪在宋浩东的墓前,泣不成声。
布谷布谷——
树林中传来一阵阵布谷鸟的叫声,声音空寂而凄凉。
天色也渐渐黑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宋砚西终于停了下来。
他擦干了眼泪,深吸了一口气,俯下身轻轻吻了吻墓碑上的黑白色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