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缓的来到他的身前。此时,窗外的白月光正好落在了她的半边脸上……她涂脂抹粉的脸竟显得那么的苍老,甚至可以清楚的看见眼角的鱼尾纹。她单薄的嘴唇上涂抹着厚重的唇膏,夸张的红色,简直像血色!她用白脂粉涂抹过的脖子显得皮肤松弛,上面的点点疮疤红惨惨的。那一红一白的颜色像是正厮杀着,听得到惨叫声。
她把那些牛皮纸袋子送到春霖的手里。春霖从牛皮纸袋子里掏出一沓发黄的纸……那是她的病历。她得了系统性红斑狼疮的难治恶疾。
玫瑰缓缓的跟春霖提起了她家里的困境以及她中年得病的不幸。所以,她需要一笔钱。在白月光里,她戚戚祈求的声音是那么的柔软和悲凉,简直能催人泪下。
春霖从白月光里清醒了过来。他虽然可怜玫瑰,并且他也有能力在经济上帮助玫瑰。可是,他毕竟是有着很强自尊的。他厌恶玫瑰的这种做法。她既然有求于他,为什么不明说呢?她做的这一切,什么小弟弟,长姊的关怀,常来做客,看姊姊慢慢变老……分明让春霖觉得自己简直傻得可怜。她太欺负他的年轻了。
春霖打断了玫瑰的悲戚,准备离开那间散发着阴郁气氛的石头房子。她发觉他准备逃走,便一把拉开了藏青色的窗帘,不管不顾的喊叫了起来。一个五大三粗、满脸络腮胡的法国男人出现在了木窗外。他壮硕的身影彻底的遮掩了白月光。那男人像要揍春霖的样子。
春霖打量着木窗外眸光阴冷的壮硕男人,打量着他嘴角溜出的那丝恐怖的微笑,简直吓得目瞪口呆。那女人看到春霖眸光里涌出的惧怕,竟痴痴的笑了起来!春霖准备冲出去,却被玫瑰狠命的抓住了袖筒。她像是怪兽似的疯狂喊叫了起来,甚至拖拽着春霖的衣服坐在了木地板上,把脚上穿着的一双蓝丝绒拖鞋都甩了出去。
木窗外的男人进来了。他照旧怒火冲天的朝春霖瞪着眼。那女人愤怒的和他说着激愤的法语。春霖自然能听得懂法语,玫瑰竟然诬赖栽赃春霖。春霖再次想要逃出去,却被那壮硕的法国男人一拳打到了鼻梁上。春霖的鼻孔里立即奔涌出鲜血。他觉得一阵头晕目眩,随即晕倒在了地板上。
他被送到了教会医院里,需要输血。可医院里的血液缺乏。于是,春霖接受了玫瑰丈夫的输血!当然,他也给了玫瑰和她男人一笔钱。两方算是清了。
以后的两年,他再也没有去过酒鬼街。时间虽然渐渐的冲淡了他的痛苦,可那道渐渐麻木的伤疤却立体化了……成了一道纪念碑!
临近回国的时候,他病了一场。他去了医院,抽血化验。医生的报告让他大吃一惊,他当初因为接受过输血,竟然染上了一种可怕的,根深蒂固的顽疾。所以,他不能结婚……除非他不顾妻子和儿女们的健康。
听到这个可怖的消息,他觉得天旋地转。在回国的船上,他很多次都想从甲板上跳进苍莽的大海里。可是,他没有勇气!等到他终于鼓起勇气、跳入冰凉的海水里的时候,他又幸运的被水手救了!春霖没死成,被严加防范着,直到船停在了黄浦江的码头上。
春霖回到了家里,没有跟任何人说起他得病的消息。曹家老太太,还有周围的亲眷们,纷纷的为春霖接风洗尘。按照曹家的老规矩,在回家的第一天晚上,春霖要向曹家的祖先们磕头下跪,向祖先们汇报留洋法国、如今衣锦还乡的光荣事迹。
春霖穿着西服,在亲友们的夸赞声中,向祖先们的影像焚香膜拜。曹公馆里没有单独开设祖先祠堂。祖先们的影像都是临时从厚重的木箱里翻出来的。斑驳霉绿的铜香炉里焚着香火。香火缭绕,袅袅蒸腾。春霖跪在那些发黄的、面目狰狞的、威严尽显的祖先们的像前,一个劲儿的发呆。
他竟然觉得,他已经死了,魂归故里,正在接受祖先们的训问。曹家竟出了这样丢人现眼的后人!锣鼓喧天,打打打!杀杀杀!春霖满耳朵里满是“锣鼓喧天”,“打打打”和“杀杀杀”。周围的亲眷们正喜气洋洋的议论着,羡慕着,赞叹着。
凄凄缭绕的香火朦胧了墙上的那副红底鎏金字对联。对联上的鎏金字像一只只眼睛,黑黝黝的、瞪大着的、发着怒的眼睛……祖先们的眼睛……眸光凌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