懋琦端起了那只晶莹的玻璃高脚酒杯,喝了一口威士忌,道:“我们之前确实不认识。可是现在,我们不是已经认识了吗?我知道你叫晓儿。你也知道我的身份!我们虽然不是很熟,可毕竟很有缘分。你难道不懂得惜缘吗?”说完,便把手里捏着的那只高脚酒杯送到了晓儿的手里。
晓儿并没有接过那只晶莹的玻璃高脚酒杯,缓缓的抱起了胳膊,耷拉着眼皮,看也不看懋琦,幽幽的道:“卢副官像是诗人,懂得营造浪漫的情境!可你却压根没有找对人!我是要一门心思找饭吃的可怜女人,觉得虚荣的浪漫于我毫无用处。所以,请卢副官还是不要继续演下去了……何苦浪费了光阴呢?”
懋琦听到晓儿说的这段饱含着伤感的话,愈发的觉得眼前的这个女孩子有味道了。他端起那只晶莹的玻璃酒杯,再次品了一口威士忌。他没有立即咽下那浓烈香醇的酒水,而是在口中慢慢的品味着。可那酒水却偏偏溜进了他的喉咙里,由不得他的心思做主!
晓儿看到懋琦被酒水呛了一下,忍俊不禁,用纤手捂着嘴。她的笑声偏偏从指缝里露出,溜进了懋琦的耳朵里。懋琦很尴尬的自嘲道:“真不听话!”
他的这句“真不听话”实在是一语双关,既说给威士忌听,也说给眼前的这位可人听。晓儿岂能听不出他话音里的意思?她却故意装作听不懂,放下胳膊,把两只胳膊肘撑在了小圆玻璃桌上,两只纤手上下叠在一起,托着那只玲珑白皙的下巴,睁着一双水汪汪的俊俏眼,望着懋琦出神。
懋琦放下那只晶莹的玻璃酒杯,倚靠在椅背上,双手抱头,也凝神赏析着晓儿。俩人谁都没有说话,唯有默默的凝眸于彼此。片刻后,晓儿先笑了出来,她照旧用一只纤手捂着嘴,任凭笑声一浪一浪的从指缝里溜出来。她紧赶着说道:“真不听话!笑声自己溜出来的!”
懋琦听到这里,笑的前仰后合。蓦然间,他止住了笑,很严肃的说道:“我会让喜欢的女孩子衣食无忧,紧跟着,我会让她享受荣华富贵!我需要她做的,一个人和一颗心!”
晓儿微微的侧着头,眸光里显出了懵懂。她不明白懋琦话里的意思。可是,她眸光里的懵懂很快就打消了。懋琦一直很仔细的盯着晓儿的那双水汪汪的眼睛。这会儿,他知道,晓儿已经明白了他刚才话里的意思。于是,他不由得问道:“你愿意成为我心里的那个人吗?然后用一颗通红的心对待我吗?”
晓儿的眼圈竟然红了。她的心里涌出了极大的悲怆。自从她被曹太太赶出公馆后,她先是在表哥家里寄居。起初的几天,表哥和表嫂对她简直亲热极了,每日都对她笑脸相迎,甚至阿谀奉承。当然,晓儿也不是白吃白住的,她一进表哥的家门,就送给表嫂一件值钱的银首饰。当然,她没有说破她已经被赶出曹家的事情。过了几天,表哥表嫂眼瞅着晓儿打算赖在家里长住了,才紧赶着着急慌忙起来。
她的表嫂毕竟是有主意的人。她去了曹公馆附近,从旁边公馆里的几个老妈子处打听出了晓儿的事情。那几个老妈子和曹公馆里的底下人都有密切的往来,自然知道晓儿已经被曹家逐出去的消息。晓儿的表嫂得到了消息,立即奔回家里,指着晓儿的鼻子破口大骂。
晓儿的表哥得知了事情的原委,叹息道:“你瞅瞅你!别人都能在公馆里长年累月的做下去!偏偏你被赶了出来!起初的时候,我们两口子还以为你是回来省亲,住上三五日就回去了!可谁能想到,你是因为无处可去才想起来我们家里的!”
晓儿的表嫂插嘴道:“我就说嘛!自从这位表妹攀高枝进了曹公馆,压根就不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们往来了!这位表妹刚来的时候,我就觉得纳闷!可那会儿,我这个痴心人还往好处想!以为这位表妹良心发现了,专门来看望我们两口子的!这几天,我伺候着姑奶奶好吃好喝,简直把心窝子都掏出来了!要不是我偶尔听说姑奶奶被曹家撵出来的闲话,我还一直蒙在鼓里呢!”
晓儿的表哥继续叹息道:“我是深知你的脾气的,太倔了!你也不想一想,你去曹家是帮佣的!人家又不是请你去做大小姐的!你以为你是谁呀!真以为自己成了副小姐,可以由着自己的野性子胡闹!你简直太大胆了,简直把我们老冯家的脸面丢尽了!我和你嫂子虽然也是干粗活的人,可我们都本本分分的守着东家的规矩,哪里像你一样,疯疯张张,野张飞一样!”
晓儿听到哥嫂的嘲讽,顿时变得眼泪汪汪的。她寄人篱下,哪里有底气还嘴呢?
晓儿的表嫂从头上拔下那只纹丝素银钗,恨道:“谁稀罕你的浪东西!免得招惹上晦气!”说完,便把那只钗丢在了水泥地上。
晓儿对那只银钗简直爱不释手。她好心送给了表嫂,却眼瞅着表嫂这么的糟蹋它。她急忙捡起来,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晓儿的表哥坐在方桌旁,拿起烟枪,狠命的吸了几口,道:“你到底是怎么个打算?你总不能赖在我这里白吃白喝白住吧!”
晓儿尚未开口,她的表嫂立即抢过话来,嘲讽道:“你瞧你说的!我们这个穷家哪里有资本让姑奶奶白吃白喝白住呢!你也不撒泼尿照一照自己!你不过就是个拉洋车的!我凭着本事在绣坊里做活!每日家能进来几个钱?现在米多贵,油多贵!要是以前,多个人吃饭不过多双筷子!可这会儿的行情简直吓死人了!再说了,我们家里还有宝儿呢!总不至于让这位姑奶奶的晦气沾染上孩子吧!”
表哥把黑漆漆的冰凉烟枪在方桌上狠命的敲打了几下,头也不抬,耷拉着眼皮,从嘴里吐出一股子蓝汪汪的烟,道:“你嫂子是个碎嘴了。可她的话却都是道理!我们哪里有本事养活你?依照我的主意,你趁早出去找事做,混吃混喝怎么能成呢?”
晓儿的眼圈已经哭红了。这会儿,她的心里像是正压着一只大鼎,鼎里面沸腾着委屈,伤心,绝望,后悔,怨恨……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可世上哪里有卖后悔药的呢?即便把肠子悔青了,也无法再回到曹家做事了。
说到底,她吃亏在天生的那股子心高气傲上。当初,她以为仗着在曹家做事多年的老资格,可以由着性子和曹太太辩几句。那晚上,她虽然伶牙俐齿的把道理讲明白了,算是暂时得了嘴皮子上的痛快。可如今,她落到这步天地,往后的苦日子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