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尘的话虽有道理,李汐却仍旧放心不下,“眼下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皇兄,适才与沈清鸣谈过,皇兄的智力虽然恢复,可脾气秉性却变了个人,长此久往,这炎夏万不能交到他手中。”
“皇上的秉性定不会如此,或许是受了药物影响。”凤尘这样说着,眸子深处却有掩不去的担忧,幸好李汐喝汤去了。
“今夜我出趟宫。”见李汐没有食欲,凤尘也没吃多少,便令人撤了下去。
“去做什么?”李汐脱口问道,待反应过来,面色一红,“你去吧。”
“若你不着急睡,就等我回来。”凤尘隔着桌子俯身在李汐耳边低语,瞧她脸色又红了三分,得意地扬长而去。
凤尘一走,李汐心中难安,让新衣去将魏子良找来。
甘露宫。
“娘娘只是染了一些暑气,旁的并无大碍。”沈清鸣照例给李盈盈把完脉。
李盈盈罢罢手,连星便将屋子里的人都清了出去,她才从帘子里头出来,皱着眉头道:“你怎么一个人来了,不是说了今后都和皇上一起来,万一李汐怀疑到我们头上怎么办,到时候就全完了。”
看着眼前这人再没有平素的威仪,沈清鸣神情淡漠,声音也没有感情,“当初是你自己要留在宫里帮我的,现在害怕了?”
“我当然害怕,一旦此事被揭发,就是诛灭九族的大罪,你是孤家寡人一个,我李家可有成百上千的性命。”李盈盈咬牙低吼,她从来没想到沈清鸣的计划会这样的疯狂,“你当初答应我,只要唤醒李铮的记忆就可,如今你竟然控制了他!”
李盈盈的声音几不可闻地颤抖起来,沈清鸣这个人,太可怕了。今日他能够控制李铮,说不定哪一日,就会被他控制了。
沈清鸣凉凉一笑,有些凄楚地说道:“我成了孤家寡人,还不是你们李家害的,你放心,李家九族也包括那兄妹二人。”
李盈盈颓然地坐下,她忽然间有些后悔了,此时的沈清鸣什么都不怕,只怕爹手中的那一点把柄,也对他构不成威胁了。“沈清鸣,我们收手好不好,就算你杀了他们兄妹二人,你的家人也回不来了。何况他们不是早就平反了吗?十年前就平反了,秦将军九泉之下也该安息了。你觉得他看到你现在这样,会安心吗?”
沈清鸣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我爹这一生刚正不阿光明磊落,定不会甘愿就此看到凶手逍遥法外。李汐自诩清高,十年前还不是造就了那桩冤案?只要我一直追查下去,真相一定会水落石出的。”他看着李盈盈阴测测地笑,“你没有经历过那样的痛,怎么会明白。”
李盈盈放弃了继续劝说的念头,如今自己已经回不了头,若是不帮沈清鸣,他有千万种方法杀了自己。
“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深吸一口气,李盈盈理了理衣襟,那一股子傲气慢慢归位。
“明晚,我要你歇在乾清宫,助我一臂之力。”沈清鸣脸上的狠厉在一瞬被笑容盖住,他的话,却令李盈盈再次颤抖,“要想唤醒李铮的记忆,只有催眠他。”
“你现在已经把他变得人不人了,还要怎样对付他?”李盈盈强压着心中的一丝奔溃,用一贯的傲气来掩饰自己的害怕。
“你放心,催眠只是令他进入自己内心最深的地方,十年前那样惨痛的经历,必定会成为他永生难忘的记忆。我相信,在他心底的某一处,一定藏着这个秘密。”见李盈盈脸色变得惨白,沈清鸣拍拍他肩膀,安慰道:“不会对他造成伤害的。”
“但真?”李盈盈将信将疑,看到他如此阴狠的一面,还能再信任他吗?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沈清鸣反问。
李盈盈惊愕,是啊,他从来没有骗过自己,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在自欺欺人罢了。凉凉一笑,她应了下来,“你说过不会伤了李铮性命。”
“恩。”沈清鸣悠悠应了一声,拎起药箱告辞。
魏子良来的很快,不等他请安,李汐便示意他无需多礼,“本宫要你将皇兄近况一一禀来,不论巨细。”
“这个……”魏子良有些为难,“不瞒公主,今日来皇上身边都是由女侍伺候,微臣被安排到外间任职。”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李汐惊得起身,原以为皇兄只是没有带魏子良去后宫,却连平日里也不许他跟在身边,“为何不早点禀报?”
“微臣也想来回禀公主,奈何这两日忙着调整宫中的守卫,便来不及向公主回禀。再者……”他顿了顿,低身跪下,“微臣斗胆敢问公主一句,事到如今你还打算将摄政大权交出去吗?”
“如今皇兄已经能够独当一面,本宫自然会寻个适当的时机交权。”说这话的时候,李汐自己也不敢确定,真的敢把天下万民交给现在的皇兄吗?
魏子良道:“老百姓不会管是谁当政,他们只会想着,谁能够让他们穿好衣吃好饭。上次削发代首便是个很好的例子,若公主交权只是因为公主乃女子而非皇上是个明君,微臣恳请公主,继续当政。”
李汐心中一惊,魏子良的话,无疑道出了她心中最大的顾虑,皇兄真的能够当一个好皇帝吗?
至少,现在不能。
微叹一声,李汐道:“今儿本宫找你来,并非为了此事,只为了皇兄病情而来。”
“可这却是事关天下苍生的大事。”魏子良抬首看着李汐,“微臣斗胆,代先父再问公主一句,若此刻皇上令你交权,你是否会交?”
李汐闭了眼,显然不愿谈及这个话题。
她不回答,魏子良代她回答,“公主念及与皇上的情谊,以及宗庙归正,一定会交出大权。可公主是否想过,若皇上并非明君,并非仁义之君,天下到了他手里,会变成什么样?”
“皇兄会是一个明君,会是一个仁义之君。”李汐不服气地低吼,“这是当年老师说的,你也在场。”
“今非昔比,早已经物是人非。先父也断言,李家的天下,当以女子当先,这话公主也曾听到的。”魏子良双膝落地,重重地扣了两个响头,“微臣为天下百姓请命,请公主勿要交出摄政大权。”
门外,两条身影也背光而来,跪在地上,“老臣也为天下百姓请命,请公主勿要交出摄政大权。”
“舅舅,老爷子……”看着地上跪着的两个老人,李汐惊愕地看向新衣。
新衣这时也跪下,“两位大人适才就在外头候着,奴婢没有通传,是因为奴婢的心思与他们一样,请公主勿要交出摄政大权。”
看着跪在地上的人,李汐既喜既忧,喜得是这些年来,自己身边一直有他们不离不弃。而更忧的,则是李铮的身子与炎夏江山究竟该何去何从。
微叹一声,她起身亲手将安国候与凤铭扶起,又让新衣与魏子良先起来,各自坐下,才慢声道:“本宫不能一直坐在这把摄政椅上,皇兄病情已好,六皇叔肯定会逼迫我交出大权,于情于理,都是该交的。”
见安国候与凤铭有话要说,李汐伸手打断他们,继续说道:“以皇兄眼下的情况,摄政大权本宫定不会交,只是六皇叔那处已经拿了本宫印章的交权旨意,一旦皇上在上头盖章,届时便由不得本宫了。”
众人沉默,没想到李权竟然早早下手,逼迫李汐立下了交权的旨意。
夜色沉重地压了下来,殿中早早就掌了灯,明灭的灯光映照众人冷漠的颜,气氛沉重的令人喘不过气来。
忽听得外头喧声锣鼓响起,竟是乾清宫那头出了事,响起了警哨。
众人相视一眼,皆不约而同随着李汐往乾清宫去。
一路奔去,却见幻樱迎面而来,灯光下的黑色身影铁青着脸,拦下众人回禀道:“警哨是皇上敲响的。”
“原因呢?”李汐心下放松,皇兄既然能够敲响警哨,就说明他眼下平安无事。
幻樱脸色更冷,漠然地吐了两个字,“无聊。”
几人闻言先是微怔,随后皆是摇头叹息,暗道皇上如此这般,可如何放心将炎夏交给他?他们都看向李汐,等着公主拿主意。
李汐心中是又悲又愤,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好在因背了光,旁人瞧不见她的表情。她压着哭音,示意他们先离去,“舅舅与老爷子先行出宫罢,容本宫再想想。”
临走,凤铭意味深长道:“公主可还记得先帝去世前留下的话?”
身后脚步声传来,李汐在孤灯下抬首,闭着眼将夺眶的眼泪噎了回去。
“无论是谁,但凡对炎夏不利者,皆可代君处置……”
父皇临终的一句话,才让她下定了决心将几个兄长都软禁起来,她从未后悔,看着皇兄的笑颜,以及炎夏的安定,再肮脏的罪名她也可以背。可当那张笑脸已经不再熟悉,她的守护还有什么意义?
难道,真的要到了父皇说的那一步吗?
“若君不明,代天废之……”
“父皇,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今日的局面,才会留下那样的旨意?”喃喃声从两片毫无血色的唇瓣中挤出,李汐的声音,透着一丝哀、一丝悲、一丝凉、一丝痛,“他可是皇兄呐!”
“主子,天凉了,回去吧。”新衣别过头去搀扶李汐,她不愿看到那张脸上哀戚的表情。主子背负了太多,隐忍了太多,到头来守护着的,还是失去了。
李汐任由新衣搀着自己一步一步行去。
原本灯火嘹亮的来仪居隐在一片漆黑中,犹如一只蛰伏的凤凰,在漆黑的夜里卧在此处。暗道下头的人不会来事,新衣让李汐在原处稍待片刻,自己入宫去掌灯。
可过了许久,仍不见新衣回来,李汐暗道奇怪,也进去瞧瞧。
来仪居她已经十分熟悉,即便在黑夜中,也能准确无误地进到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