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却是又唾弃自己一句,那个人,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贺瑾你真是妄想。
杜晏见贺瑾和方想想相携走入宿舍楼中,心下总算是安定下来。
从刘易斯陆续发来的资料中,杜晏知道贺瑾已经开始在y国最出名的投资公司里当实习生,据说业内评价很是不错。
杜晏想着,不愧是男主配置,即使是被自己半流放性质送到y国,依旧是混得如鱼得水。
这两年来,贺瑾都没有试图回国,在方想想出国后,两人来往很是密切。杜晏觉得,他大概已经从那种不理智的年少迷恋中走出来了。
一切事情,已然回到正轨。
杜晏不再多做耽搁,转身向校外走去。
宿舍中,贺瑾站在窗后隐蔽的角落,看着下方远去的身影。
那人穿着风衣,打着黑色的雨伞,身姿挺拔,走路的步伐很稳。
只是一个普通的背影,贺瑾却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移开眼睛。即使只是一个背影,他也能知道,那人是谁。
刚才那阵异样,果然不是他的错觉。
“舅舅……”
贺瑾低声吐出两个字,语气缠绵悱恻,像是在心头熨帖着藏了许久,又在舌尖滚了三滚,这才舍得让这名字落入这深秋的阴冷空气中。
“你这是来看我吗?”贺瑾深处手指,轻轻在玻璃上拂过,像是想把那绵绵细雨从那背影上拂去。
“我又想多了,你会出现在y国,只会为了公事,在顺便来确认下我这个晚辈,是不是乖乖地待在学校,对吗?”
杜晏来y国,当然是有正事。
他坐进汽车后座,沉吟片刻,说道:“差不多了,你找个机会,让手下跟着贺瑾的人,被周雅莉或者谢思琪发现。”
“好的。”驾驶座上那名叫刘易斯的中年男人,容貌平凡得能让人转瞬即忘。
过了会,他又揣测着问了句:“之后呢,怎么把那些东西送到她们手上?”
杜晏看着车窗外灰暗的天,手指轻轻在扶手上敲了两下:“然后等着谢思琪找上门就行了。毕竟谢伯顺那边,可是被我逼得快要发疯。”
谢思琪关上车门,有些嫌弃的看着眼前破败的建筑。
如果不是为了正事,她一点也不想让自己新买的小羊皮短靴踏上这个脏兮兮的街道。
她微微弯腰,对司机说到:“在这里等我,很快。”
说完,她就踩着高跟短靴哒哒哒走进了那同她身上华贵裙子格格不入的门洞内。
沿着有些历史痕迹的破败楼梯,上到二楼,眼前就是一块陈旧不起眼的招牌,上面写着:“刘易斯侦探事务所”。
谢思琪推门进去,四下打量着这个有些破败的办公室,里面资料堆得乱七八糟的,没有人。
或许是听到外面的动静,一个男性的声音传来:“是谢小姐吗?麻烦稍等片刻。桌上有上好的红茶,请自便。”
谢思琪在乱糟糟的办公桌旁坐下,没有动上面的茶壶,而是从随身携带的包中拿出了一个文件袋。
她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
那天把这两年跟在的贺瑾身后的人揪出来后,她就一直在为今天的见面做准备。
贺瑾孤身一人大读书,身边肯定是有人监视的。以杜晏那人的谨慎,绝对不可能放任贺瑾在一个他无法控制的异国他乡。
负责监视的人,肯定是知道杜晏私底下不少事情的,这说不定就是能让她父亲绝地反击的突破口。
谢思琪一直想把这股势力找出来,不久之前,终于让她如愿以偿。
至于这叫刘易斯的人是不是对杜晏忠心耿耿,是不是不愿把那些秘密透露分毫之类的事情,谢思琪觉得从来不是障碍。
她相信,只要是人都会有弱点。所谓的忠心不背叛,只不过是因为利益尚不足矣让对方动心罢了。
谢思琪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资料。
这真是份很漂亮的履历,做过刑警,当过卧底,立功无数,之后因为家人被绑架,暴怒之下把已经放弃抵抗的犯人当场打死。
曾经的英雄,沦为阶下囚,妻离子散,出狱后只能沦落到开一家侦探事务所聊以度日。
只是没想到,这么个脏兮兮乱糟糟的大叔,会是杜晏的人。谢思琪脑补一下杜晏站在这个地方,那脸嫌弃的模样,嘴角就忍不住露出微笑来。
杜晏啊,真是干净高冷得让人恨不得狠狠玷污的一个人。
“谢小姐,久等了。”
不修边幅的男人总算是从浴室走了出来,脸上还带着未擦干净的水珠。
刘易斯在办公桌后坐下,脸上挂上几分笑容:“这位美丽的女士,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吗?”
谢思琪并不想同这种人废话太多:“我也不同你绕圈子,你想不想知道你女儿的下落。”
话音刚落,刘易斯脸上玩世不恭的表情瞬间消失,变得慎重起来。
谢思琪心中暗笑一句,继续甩出自己的筹码。
“代价很简单,对你或者你的家人都没有任何伤害,甚至在之后,我可以把你们都送到安全的地方,给你们一笔足以富足过完一辈子的钱。”
“我需要的是,谢晏这个人,在你这里委托做的所有事情。”
谢思琪是带着东西离开侦探事务所的,步伐轻快,神情得意。她甚至在畅想着,当杜晏狠狠被碾入泥地的时候,自己该用一种怎样的姿态,出现在他的面前。
刘易斯站在窗边,看着身姿婀娜的美丽女性,坐上车缓缓远去。
他对着虚空,开口说了句:“她走了。”
侧边的杂乱的装饰架,缓缓打开,杜晏从里面走了出来。
和谢思琪想象中完全不同,杜晏在这杂乱无章的环境中,并没有流露出半分的不适应。
他走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继续盯紧他们的动向,尤其是周雅莉。”
如同杜晏预料的那样,周雅莉那边很快就有了动静。
周雅莉站在宿舍下面,等着贺瑾。她忽然就想起两年以前,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那次之后,贺瑾和他的舅舅决裂,可惜她依旧没能得到想要的人。她看着和方想想相携而来的贺瑾,眉头微微皱起。
贺瑾那个舅舅,即使是被戳穿了真相,依旧是没有放弃控制贺瑾的人生,居然使了手段把方想想送出国来。
她心中有些不爽,也不知道贺瑾的舅舅到底看中了方想想什么地方,或许是软弱的性格和普通的家世,给点小恩小惠就能让她感激涕零的。
周雅莉越想越有道理,大概那人是想借由控制贺瑾的今后的妻子,来控制贺瑾,豪门中的人,果然心肝都是黑的。
周雅莉捏了捏手里的文件袋,突然生出一种拯救贺瑾于水火之中,让他不要在被曾经那短短三年小恩小惠所牵制住,不要在被那虚伪的舅舅控制人生。
今天之后,方想想也不要想再靠近贺瑾半分。
她加快步伐,迎了上去,一如两年前那样:“贺瑾哥哥,我有事情跟你说。”
贺瑾依旧是带着礼貌的笑容,想要拒绝。
“跟你的舅舅,谢晏有关。”
一切都一如两年之前。只不过,对话地点换成了远在异国他乡的咖啡店。
周雅莉带着优雅的微笑替自己和贺瑾点完单,目送服务生远去后,才看向有些焦急的贺瑾:“你还记不记得,当年的事情,贺叔叔谢阿姨出事的那次。”
贺瑾脸色沉了下来:“你不是说和我舅舅有关吗?”
“这事确实和他有关,我发现了些很有意思的事情。”周雅莉喝了口咖啡。
“当初酒驾导致你父母出车祸的那个人,叫做方建国,而你的好朋友方想想的爸爸,名字也叫做方建国。”
贺瑾的眉头皱了起来。方想想的父亲因为车祸早亡的事情,他早就有所耳闻,不过涉及到旁人的伤心之事,贺瑾也不好多问。
身边朋友的父亲,是导致自己父母出事的罪魁祸首,这事情确实让贺瑾有些不舒服。不过他早已学会隐藏情绪,不要冲动行事。
即使是有什么,他也不会在周雅莉的面前显露出半分:”所以呢?这事是方想想父亲的过错,现代社会已经不流行连坐了。”
周雅莉开口:“事情当然没这么简单,我只是让你有个心理准备而已。”
说完,她把手里的文件袋,推了过去。
资料中,是关于方想想父亲方建国的生平。
方建国生意失败欠了一大笔高利贷,高利贷给出了最后期限,如果到时候还不上的话,他的妻子女儿还有家中的父母都要遭殃。
这个时候,一家名叫国外的事务所找上了方建国。不久之后,方建国欠下的高利贷,就被还清。
再之后,就是那场酒驾导致的车祸。
而这家叫刘易斯的侦探事务所,一直以来,都在为一个人做事。
那人的名字,叫谢晏。
杜晏待在酒店里,漫不经心地翻着手中的报纸。
他在y国有房产,不过是地处偏远风景宜人的小镇,但那是为自己准备的养老的地方。既然要做好让贺瑾找上门的准备,他不可能会把自己的藏身之地给暴露出来。
这家酒店的装饰很是复古,符合杜晏的喜好。
他看着一旁的壁炉,里面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为了安全起见,在饭店里自然不会出现烧柴火的壁炉,所以这只是用电模拟的效果而已。
不过在杜晏乡下小镇的那套房子里,却是有壁炉的,可以烧柴火的那种。他盯着眼前的假壁炉,开始畅想之后的美好生活。
小捌终于忍不住开口吐槽:“你现在特别像一个准备退休的老头你知道吗?”
杜晏端起手边红茶:“反派被干掉后,不就是应该回乡下养老吗?”
门铃响了。
杜晏起身,在意识里对小捌说:“来了,最精彩的一场戏,演完我就没什么事情可做,等着退休养老了。”
门外的人,正是杜晏等着的那个。
贺瑾站在门口,从头发到风衣都是湿漉漉的,凌乱的黑发搭在额前,让他本就深邃的眉眼显出几分阴郁之色。
杜晏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边。”
贺瑾没有回答,直接走进房间,身后是无尽的阴冷气息。
杜晏掩上门,只觉得屋内被那模拟壁炉营造出来的温暖错觉,随着贺瑾的到来,落入冰冷的现实之中。
“坐。”杜晏转身,看见贺瑾站在沙发旁边,神情莫测地看过来。
杜晏以为贺瑾找上门的时候,情绪会失控,甚至做好了挨上一拳的准备。
他没想到,两人能以一个这么平和的姿态,相对坐在沙发上。
杜晏依旧是以长辈的口吻问道:“在这边可还顺利?”
贺瑾怔怔看了他一会,突然笑了:“我怎么样,你应当清楚得很。”
杜晏神色不动:“你知道我派人盯着你?”
贺瑾把死死捏在手中的文件袋,甩在桌上:“我知道的,可不止这些。”
文件袋中的资料,散落开来,最上面一张,就是关于刘易斯和方建国的交易证据。
杜晏伸手拿起那些资料,随意扫了扫:“你从哪里拿到的?”
贺瑾却是沉声开口:“你别管我从哪里拿到的,你只要回答我,这些是不是真的?”
“如果我否认呢?”杜晏问道。
贺瑾有些迫不及待地接到:”那我就相信,舅舅,只要你说一句,这些不是真的,是有人陷害你作假,我就相信你……”
杜晏终于笑了,他勾起唇角,笑得高傲又漠然:“贺瑾,即使是事实摆在眼前,你依旧这么天真吗?可惜了,这些事情都是真的。”
贺瑾如遭雷击,愣在当场,许久才喃喃开口:“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然是为了谢家。”
“谢家,权势!在你的眼中,就只能看到这些东西吗?”贺瑾猛地把桌上的资料悉数扫到地上,随后眼睛赤红地看了过来。
他走向杜晏,步伐有些踉跄。
杜晏却只是站起身,从沙发靠垫后摸出一把手木仓:“你最好离我远点。”
贺瑾停下步伐,肩膀开始微微颤抖,他开口问道:“那你为什么,连骗都不愿意再骗我了?”
“谢家现在已经是我的了,你还不知道吗?前几天,老爷子走了。”杜晏扬了扬手中的木仓,“贺瑾,你该走了。”
贺瑾没有动,只是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杜晏也没有再去刺激他。刚才说出那些无情又狠毒的话,已经让他良心备受谴责,现在该说的台词已经说完,给贺瑾一点缓过来的时间,也未尝不可。
许久之后,贺瑾抬头,惨然一笑:“舅舅,能最后一次,和你喝杯酒吗?”
他停顿一下,生怕杜晏拒绝:“喝完这杯酒后,你就再也不是我的舅舅了。”
杜晏微微点头。
贺瑾嘴唇扯了扯,像是想露出一个笑容,然而在杜晏看来,这更像是一个哭泣的表情。
贺瑾转身,到套房的吧台内取酒,倒入高脚杯。
两人碰杯,随后一饮而尽。
“你可以走了。”杜晏再次说到。
贺瑾没有动,而是直直地看着杜晏,脸上表情有几分奇怪。
杜晏眉头微皱,正想说些什么,却发现眼前的贺瑾变得有些模糊起来。
他揉了揉太阳穴,觉得头很晕:“你在酒里放了什么?“
贺瑾却是温柔地笑了笑:“舅舅,我真的很高兴,你居然对我一点防备都没有。真的,很高兴……”
杜晏已经几乎要听不见对方在说什么。
他只想着贺瑾不会这么冲动吧,因为这个消息直接把自己给毒死了?要下手那也得等到能一手遮天的时候,你现在什么权势都没有,这种做法只会导致两败俱伤好不好……
杜晏在失去意识之前,脑子里唯一的想法便是如此。
随后,他就再也无法支撑,一头栽倒下去。在意识陷入黑暗的瞬间,他觉得自己似乎落入了一个带着些凉意的怀抱。
事态并没有像杜晏想象的那样糟糕,第二天清晨,他是在酒店的床上醒来的。
杜晏扶着头坐起来,突然觉得肩膀一阵刺痛,除此之外,并无其他不适的感觉。
他皱着眉头,起身走到洗手间,对着镜子拉开了衣领。
镜子中的人,头发凌乱,脸色有些苍白,而在左肩靠和脖子连接的地方,有一个深深的牙印,上面还带着血渍。
杜晏手指在上面微微一碰,疼得一缩:“嘶这么狠,看来是恨极了。”
那天之后,杜晏雇的私家侦探,失去了贺瑾的消息。
贺瑾这一消失,就是整整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