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顺意起身,心思敏锐,捕捉到重要信息:“父亲确定,太子妃会是钟家女?”就算东宫殿下喜欢,也做不得准,还是要看皇帝的意思。
“此次科举,进士一甲三人,二甲七人,其中八人都是地方上推举的,状元姓颜,探花姓孙,跟四大家族完全扯不上关系,榜眼却是黎家的人,你道皇帝什么意思?”黎家是陈氏姻亲,可算沾亲带故。
陆羽了然,信不过京师官员,打算培植自己势力,又不好做得太过分的意思。
“不过孩儿看过状元的应答,确有过人之处,圣上喜欢,也不足为奇。”
陆熙笑了笑道:“颜家的人,学问不会差到哪里去。”不过为官之道,学识是最微不足道的部分,如何为人处世,是否恰和皇帝心意,才是重要的。
“父亲为我求娶朔月公主,那么皇上膝下一时也无适龄的公主,可与状元婚配了。”否则先招为驸马,平步青云,更说得过去,也更为稳妥。
这倒不是陆熙的考量:“只要皇上有心,不过时间早晚的问题。”皇帝要为太子培育另一助力,是重大改变,却未必是坏事。天下之道,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四大家族不可能长久遮天,也不可能永远连在一处,共享荣辱。日后太子登基,不管是将谁用来制衡,陆家总还是被仰仗的。
这是他预估的皇帝的动向,至于形势会如何发展,还待进一步观察。
事实上,皇帝是找他谈过话,不过并非他原先忽悠儿子所言,而是委婉地告知,陆家小姐性情直率,虽则纯真可爱,但不太适合母仪天下……
皇帝当时的神情和措辞相当遗憾,但肯定内心是欢喜的。
想动,又不能动得太明显,圣意如此,那太子妃的位置,显然钟家女坐着最合适。
陆羽与他爹在书房聊到快三更时分,才回自己的院落休息。
甫进院门,就看到一道纤细的身影,坐在他房前的台阶上。
夜深露重,那人穿得不多,弯着身子,视线盯着自己的手指。
她口里在轻轻哼着一支歌,歌声在这寂静的夜里,轻盈得好像是林间跳跃的小鸟,柔和安宁。
有那一刻,陆羽不太敢走上前去,甚至连呼吸都下意识放缓,仿佛只要一动,这样美好的画面就会粉碎。
然而时间终究还是会过去。
偏首看到人,她坐在台阶上没动,眼中一瞬掠过欢喜,惊讶,安心,还有那么一点藏不住的委屈。
“我等了你好久……”听说他回府了就一直在等。也许比这还更早,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就总是在盼着他,找着他,等着他了。
他开口,声音和眸色一样冷:“什么事?”
钟恬听了这话,面上不由掠过一丝苦笑。是了,他老是在问,你来东宫干什么,有什么事,于是她老是在编理由,朔月让我送糕点过来,新写的诗句想找太子赏阅,可是理由总有一天会用完,而她想见到他的心却一天比一天迫切,该如何是好。
今天她不想再编理由,也没有理由好编了。
“父亲送我跟姐姐进京的时候,跟我说,入宫是每个钟家女儿的使命,若是皇帝没选上我们,是福,若是皇帝选上了我们,那也是福,只是这样的福气,不会掌握在钟家人自己的手中。”可那时候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特别是进宫之后遇到太子,太子年轻英俊,能文能武,待人又亲切和善,能有这样的夫君,哪个少女会不满意?
“太子待我很好,娘娘跟陛下也很好,若说在宫里这么久,有什么不如意的,那只有宁月公主。那日她在御花园打我,我真的好生气,她讽刺我是痴人说梦,觊觎太子妃的位置。我原本只想顺其自然,但当时被她那样说,真就憋着一股气,盼着有一日能坐上太子妃的位置,让她好好看看,替自己,替钟家出这一口恶气。”
可今天,当太子将凤钗递到她面前,曾幻想过要得到的东西就在手边,她为何一点也不欢喜?
原来,价值连城的金牡丹和凤钗,远远比不过藏起的一方小小帕子。
似水的明眸凝视着人,他一直在听她说,由始至终神色冷峻,好似一尊不会融化的冰雕。
“你去我家求亲好不好?爹爹不同意也没关系,无论别人说什么都没关系。”家族,责任,荣光,什么都不要了,羞辱,践踏,异样的目光,她全不在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