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即便只是在地下世界的入口处,探险者们的燃料收集依然成果颇丰,粗略估计,在短短十几分钟里,他们从矿口的碎石堆和道路边缘捡到的煤块就有12磅左右,足够供给他们很长一段时间了。
而在其他人都像旧金山的淘金者一样俯身忙碌时,哈维局长却发现了什么,停止了收集。随后,他将一只手背在身后,来到了约克沃姆先生身边。
“我想我找到的可不只有煤,”港务局长故作神秘地说,“您要知道,我这个人天生就有独到的好眼力。”
“难说是不是赔钱的好眼力。”诺埃德先生捡着煤,连身子都没有转过来,接了一句。
“您还论上赔钱了——但我得说,约克沃姆先生,您会喜欢这个的。”
哈维先生面带笑容,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亮出了他的手心——
一条不到两英寸长的骨骼。
“真是想不到!生物痕迹,在这个新开挖半年的矿洞里!”
约克沃姆先生两眼放光地接过它来。这是一块长条状的、带着几颗尖利牙齿的下颌骨,从形态上看,应当属于某种食肉动物,而且绝对不会是合弓纲生物,而是某种蜥形纲的爬行动物,同时这块骨骼也并不洁白,而是质地偏黄,上面还布满了饱经风霜的蚀痕。
“您能认出它来吗?”哈维局长问。
“真有意思,这属于某种蜥蜴,不过具体的种类我还无法分辨。”
“是吗?看来我发现了一个新物种。”
“也许是,但新不新得看怎么定义了,要是从是否曾被发现和记录的角度来说,也许还真是个‘新’物种,但要是从它的年代来看,可就不一定了。”
“怎么讲?”
“这块骨骼的质地与正常的钙质骨骼不同,而且,您瞧……这上面有十分明显的侵蚀痕迹,由此判断,这并不是一块年轻的骨骼,而应当是一块化石,按照我们对于化石的判断经验,这块下颌骨的年代很可能生活在居维叶的那块下颌骨以前,也就是说,比乳齿象还早,甚至早于原始哺乳动物兴盛的年代。”
“好极了!您是说,一只恐龙吗?”
“那也许早得有些夸张了,我更愿意称它为一个过渡期的物种,但无论如何,我都要恭喜您,这绝对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发现。您是在哪找到它的?”
港务局长走到矿道较深处的一侧边缘地带,用手向他示意。约克沃姆先生走上前去,发现那里正巧是一片石灰岩的碎石堆,于是便蹲下身来四处翻找。
“这就不奇怪了,它和疏松的石灰岩埋在一起,正好符合化石所在的沉积地貌。唯一遗憾的一点是,托雷特先生的电火把这里炸得一塌糊涂,我们无法根据原有的地层顺序准确判断它的年代,不过要是有明确的地质矿物,或者其他化石证据……”
话音刚落,就好像地下精灵听见了他的诉求一样,碎石堆里,在微弱阳光所能触及的尽头、光明与黑暗交接的分界线上,一块新的化石被约克沃姆先生翻了出来,可是这块化石带给他的却不是惊喜,而是困惑。
与先前的颌骨截然不同,它没有尖牙利齿,也没有干净利落的线条;事实上,它甚至不属于脊椎动物,它的身体如同鼠妇,分成十几个体节,每个体节边缘都延伸出长长的棘刺,最前面的脑袋如同一顶新月形的帽子,上面长有马鞍状的突起和两只肾形的眼睛。
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约克沃姆先生的脑海中翻涌着无法言语的震惊。眼前的化石他再熟悉不过,这是一只三叶虫纲的生物遗骸,而且正是这个家族当中特征最为典型的莱德利基虫,可令他无法接受的是,当这种生物还在海床上匍匐的时候,地球的生命仍处于最为古早的初年。
1854年,德国的赫尔姆霍茨先生根据对太阳能量的估算,认为地球年龄不会超过2500万年,几乎在同一时期,英国物理学家汤姆生也提出,地球从早期炽热状态要冷却到现在的状态需要2000万至4000万年。在他们之后,来自爱尔兰的地理学家约翰·乔利提出通过测量海水含盐量的方法来测量地球年龄,他假定地球诞生时海水都是淡水,随后河流不断把盐分带进海里,日积月累海水变成了盐水,在此基础上,他估算了全球所有河流的输盐量,然后再与现在海洋中的总盐量进行了对比,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约9000万年。至于时下最为出众的开尔文男爵,他从地面散热的快慢估计出,假如没有其他热的来源的话,地球从液态到达现在状况的时间不能超过亿年,但考虑到诸多误差,这一数字可能从9000万年到4亿年不等。
而莱德利基虫,正是在我们这颗行星从烈火中诞生、在暴雨中冷却之后,前进在世界上的第一批生命之一。他们同大多数复杂的脊椎动物之间,隔绝着亿万年生命历史的长河,几乎是时间两头的存在——可它的化石怎么会跟一个高级而又复杂、历史不会早于百万年的爬行动物出现在同一片石堆里呢?
是谁来错了地方?约克沃姆先生抬起头来,试图在更高处的岩层中发现合理的线索,然而令他难以置信的是,在由蕨类和巨型石松植被形成的浅层煤层之下,他只能看见铁证一般的古代海洋沉积,甚至还有一两只角石动物的化石嵌在较高处的墙壁里,确定无疑地向他昭示:除了恐龙时代的森林,这里只出现过更古老的海洋——而那块下颌骨的主人本应出现在这两个年代之后。
博物学家沉默下来,站直了身子看向煤矿深处,那里简直是另外一个世界。深处的矿道虽然宽敞,但远比喇叭形的开口狭窄压抑得多,各种木梁横七竖八地支撑着煤壁顶棚,不时有沙土从顶上漏下来——那里只有一片黑暗,但那黑暗并不是虚无,而是一片立体的帷幕,一道高浓度的伪装,他能够清楚的感觉到,有无数难以言说的秘密潜藏在那片黑暗之中,正无声地召唤着被命运选中的使徒。
“托雷特先生,您的防风矿灯在身上吗?”
“没有,怎么?”
“那……它制作起来困难吗?”
“你发昏啦!”托雷特先生毫不客气地瞪过来,“我劝你少在那里傻站着,专心捡煤;等结束旅程,咱们赚了大钱,你有的是机会来把这里挖个底朝天。”
“好吧,说的对,好吧……”
“你记住,不现实的念头对我们现在没有任何好处——我可是吃过不少亏了。”
“这您不必强调,我记得很清楚。”
诚如此言,现在想要进入煤矿深处探索无疑是天方夜谭,任何一个清醒的人都不应当在这种时候贸然走入未知的危险,约克沃姆先生只能把目光从深邃的洞穴里移开,将几块化石装进衣兜里,转而继续去寻找煤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