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谢崇岳点了头:“按照我父亲和你师父的推测,当年那枚半月蛊应该是下在了许夫人身上,后来她怀了你,蛊跑到了你的身体里。”
他开始说起二十六年前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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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德四年,齐周的第七个皇帝谢怀威五十岁了,这是他执政的第二十四个年头。
那年的春日宴格外的隆重,各个王侯将相在御林纵马奔驰,打猎踏青,宫女们鱼贯而出,娉婷如天上仙女,美不胜收。
年轻的齐王也参加了这一次宴会,他坐在下首,看着大自己二十七岁的皇兄在高台放声高笑,声音如枯木被挤压发出的嘶哑声响。
彼时的谢怀威并不知道,一个月前金国送来的投降书,只是个幌子,这为和平与胜利所举办的宴会,只是战争进一步扩大而吹响的号角。
果然,第二个月,在各个亲王们准备启程回到各自封地时,金军再度南下,几欲攻破通往中原的几个关口。
皇帝暴怒的声音响彻大殿:“半个月关东沦陷过半!!七千对两万损失惨重?!!”
“朕的关东军呢?!他许昌吉又在哪里?!”
齐周的军队与朝堂密不可分,按照出身、赴任地、师承谁、政见不同而区分派别。
而驻守关东,抵御金军的最大主力,是关东军。
许家是书香门第出身,遇上高祖前,家族已经很微末了,那时候中原乱的很,到处都是诸侯,京都,那时候还叫长安,却是半点不安生。
皇室式微,胡人五入中原,百姓妻离子散,民不聊生。乱世之中,烽烟四起,许家先祖投靠高祖,一路征战,二十载戎马丹心,而后山河更易,天下冠姓,四海承平,时和岁丰。
齐周建立后,高祖以高官厚禄犒赏三军,许家作为开国元勋,自然恩宠不断,家族鼎昌。直到谢怀威这一代君王即位时,许家已经出了三个状元,三个将军,在各自的领域都颇有功业,称得上是簪缨门第。
许昌吉是许家的第四个将军,及冠时便被派遣去了关东,那里是历代许家儿女都会前往的历练之地,而关东军在最开始时曾被高祖赞为“憾山易,撼许家军难”,以军纪严明、行军迅猛而闻名于世。
皇帝震怒发出命令,言辞激昂的要求许昌吉和关东军组织军队全力抵抗金人!镇西军、中原腹地几个州的守军也会紧随北上支援。
当时齐王主动上奏请缨,被以年纪尚小,且岭南一地与北地差异巨大,恐难胜任拒绝。
战事一直进行到了秋初,关东军与其他守军北上援战,三个月败退金人。而此时关东大地已是流血漂橹,哀鸿遍地。
令人震惊的是,许家在这次战争中表露出的懦弱和退怯。皇帝下令调查,结果发现主将许昌吉同金人交往的信件,言辞谄媚,词藻华丽。
这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然而不这样,又如何解释兵强马壮的关东军对金军毫无抵抗之力的情况?
“事实上,关东军从来没有放弃过反击。”谢崇岳想到这些年查到的东西,发出一声叹息:“是朝廷、是齐周的那些官员们,结党营私,侵吞后勤补给,一再贻误战机,使得原本大好的局势每况愈下,最终身陷绝境。”
事实上,盟约签订的消息刚传到京都,金人便撕破了脸,举兵北下。然而消息被半道截断了,直到两个月后,也就是春日宴结束后一个月,京都才知晓金人南下的消息,然而此时关东局势已经天翻地覆。
“荒诞……!”许时青握紧了拳头,“后勤补给无旨不动,他们这是让关东军孤军奋战两个月啊!”
关东荒凉,粮草向来仰仗关中腹地,一月一运……可打仗需要用的粮草与平日里所需要的粮草天差地别!
更何况当时的局势下,粮草的接收条件也绝不可能与平常相提并论,这意味着这些粮草关东军可能接收不到、又或者干脆被金军劫掠。
谢崇岳感到自己的衣袖传来拉扯的力道,一看,青年染着愤怒的眼睛在夜色下明亮如火:“消息被拦截绝不可能是个体的行为,飞鸽、驿使……一个也没有吗?!”
一个将消息传到京都的也没有吗?
还是说连京都的人都……
“京都……他们、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许时青不可思议:“欺君罔上、贪污腐败、战前内讧……我该庆幸他们竟然不无能吗?”
竟然最后能把关东收回来!
“……”谢崇岳诚恳的附和:“你说得对。”
他发现许时青关注点没在许家和自己的关系上,反而对朝廷当年在关东上所表现出来的荒诞反应激烈……其实不怪他,谢崇岳自己第一次看完情报的时候,也是自己一个人气得在原地乱转。
青年在他面前转了两圈,整个人都仿佛一个冒气的水壶。
他们去过关东,正因如此,才清楚那一次战争后关东大地究竟有多少哀鸣——那不是一家、一城的破灭!
“师父他们打算怎么做?”许时青语气变得坚决起来,对他来说,当年那帮子干出这些事的人完全侵犯了他的底线。
人是比一切东西都重要的,没有人的地方不可能有人间,更不可能有江湖。
他所坚持的侠义,最核心也是最朴素的一点,就是用自己手里的那把剑去保护无辜的普通人。
正因此,三年前许时青才会在了解内情以后参与淮北案,在他看来,陈生身上的罪名无疑是疑点重重的,而淮北官员在证据存疑的前提下,不仅定了案,而且将对方的妻儿老小悉数下狱,金陵折花一事,陈生病死,淮北案就此定论,那一家老小悉数流放岭南,死在了路上——
许时青怎么可能不追查下去?
他来到了关东,困苦的百姓、猖獗的官匪、嚣张的江湖人,那一年这里据说发现了泰王宝墓,里面有令齐周江湖疯狂的武功秘籍、钱财宝物。
……那也只是谎言,只是关东官员们为了贪墨而编造的谎言。
而后便是江南。
许时青闭上眼,齐周,这个拥有他所爱的江河湖海的地方,此刻陌生得令人害怕。仿佛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初见时金碧辉煌,再定睛一看,全是被蚂蚁啃咬腐蚀的空洞,密密麻麻令人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