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观众究竟想看什么？尽管安云天很想就这个话题，继续同港台同行们探讨一番，但一个很无奈的现实是，话说到他刚才那个份儿上，这场对话已经完全无法再继续进行下去。安云天对香港电影人和香港电影的评价，激怒了在场所有的香港人，刘伟强等人还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场下那些香港本地观众，见他这个后生仔如此狂悖嚣张，立时就有几个人想冲上来对他饱以老拳，得亏保安给力，把他们给拦住了，不然还不知该如何收场。现场十分混乱，在一片嘈杂怒喊和相机快门“咔嚓咔嚓”的响声中，主办方像送瘟神一样把安云天和柳闻霆送出了会场。后面跟着无数暴怒的香港观众和跑得极快的香港记者。返回住处的过程也因此变得充满惊险和刺激，疯狂的石头下榻的酒店，很快围了一群人，有想要冲进来揍安云天的，也有一门心思钻进来采访他的。王永松很快得知了之前发生的一切，这个好脾气的中年大叔罕见的怒火冲天，指着安云天一通大骂：“我带你来香港，是发展人脉的，你倒好，结了一帮仇敌！还有你”又一指柳闻霆，恨声道：“他那些话你事先都知道对吧？你们俩计划好了的是吧？我说怎么一开口你们就同意来香港，原来是存了这样的心思！我艹！”可怜的王总经理，气得都快维持不住人设了。柳闻霆见状赶紧上前轻声抚慰，安云天是不敢过去的，他是真怕王永松会打死自己。恰巧这时候王澍音数贼头贼脑的探进来说：“外面跑进来一个记者，明报的，想采访天哥。”“我这就过去！”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安云天和柳闻霆交换个眼色，又嘱咐王叔叔消消气，不要气坏了身子，随后在王永松一个“滚”字里，快步走出房间。路上，他对跟在自己身边的王澍道：“你老子在里边快气死了，你这个做儿子的，不进去安抚安抚他？”王澍道：“别看我爸平时脾气那么好，性子上来，谁劝也没用，也就霆姐姐和我妈能说上两句。我就不去触那个霉头了。况且，”他说着看一看四周，确定老爸没在后边，才竖起大拇指道：“你说的那些话，是真漂亮！我早就看那帮香港人不顺眼了，但又不知道怎么说，你今天的话，算是替我出了一口气。”“话说，”安云天又问：“你刚才说的那什么明报记者，该不会是随口瞎编骗你爸的吧？”王澍连连摇头：“那怎么会？真有那么个记者，还是个女的。”说着又看看四周，确定柳闻霆没在后边，才凑到安云天耳边道：“而且，长得很漂亮！”安云天闻言，扭过头来，直直盯着他看，他也直直看着安云天，两人都没说话。女记者确实很漂亮，穿一身干练的职业装，留着齐肩短发，略施脂粉，落落大方，看到安云天后，伸出手来自我介绍道：“安先生你好，我是明报特约记者，高楚晗。”“高小姐好。”安云天和她握手，就座。高楚晗道：“安先生粤语说得真好，刚才在座谈会上，侃侃而谈，我在下边，每个字都听得很清楚。”“以前在美国留学时，认识了几位华裔同学，他们祖上是从南洋这里过去的，说汉语的时候都用粤语，我慢慢就学会了。”“原来如此。”高楚晗点头，仔细看着他，笑道：“早就听说大陆卧虎藏龙，人才济济，今天见到安先生这样的人物，才知道传言不虚。”“过奖。高小姐谈吐优雅，气质不凡，年纪轻轻就成为明报的特约记者，前途无量。”两人商业互吹几句，高楚晗便单刀直入，问道：“安先生这是第一次来香港吧？”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又问：“初次来港，便造下这么大的声势，而且说的话条理清晰，气势十足，安先生这番话是早有准备吗？”“早有准备倒不至于。”安云天摆手否认：“只是我虽然年轻，但对华语电影的未来也有一些自己的思考。本想在这场对话中听到一些前辈的真知灼见，最后却大失所望。年轻人嘛，总是容易冲动，忍不住就多说了两句，现在想想，后悔的很。”高楚晗道：“你对华语电影未来的思考，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些观点：大陆电影不需要走出去，需要走出去的是香港电影？”“是的。”安云天点头：“让我失望的就是这一点。吴导他们在说华语电影的时候，其实指的是香港电影。他们完全无视了大陆电影，无视了大陆电影人，也无视了大陆观众。他们心里想的，嘴里说的，都是香港电影要怎么怎么样，对于这一点，他们几乎是毫不掩饰，理所当然。”“为什么你会认为大陆电影不需要走出去？之前说的也很清楚，大陆电影市场只有20亿，这么小的容量，如果不走出去开辟新的市场，华大陆电影也会很难生存下去。”“那是因为你们忽视了三个问题，第一个我已经说过。”安云天竖起一根手指：“大陆电影市场这几年发展一直很快，年增长率一直超过30，去年只有20亿，未来很快就会有100亿，200亿，甚至500亿，这么大的市场在等着我们占领，我们为什么要花那么大的力气和心思，去到人生地不熟的陌生之地开辟新市场？光本土市场我们都不一定能吃下来。”高楚晗挑眉：“安先生认为大陆电影市场能超过500亿？”安云天点头：“当然。”“需要多长时间？”“最多不超过10年。”“2015年。”高楚晗不由笑了起来：“安先生很有信心。”“高小姐不认为我是在胡吹就好。”“这个嘛”高楚晗换了个坐姿，一双光滑修长的腿上下交叠，严丝合缝，微微歪头看着他道：“我还真有点难以置信，安先生确定不是在开玩笑？这些话登到报上，一定会有很多人认为安先生是在胡吹。”“高小姐快人快语。”安云天无奈的摊开手：“果真如此，我也没办法。但时间会证明我的正确。”高楚晗盯着他：“看着安先生确实没在看玩笑。”又问：“可以说一下，你是根据什么作出这种判断的吗？”安云天点着自己的太阳穴：“直觉。”“？”高楚晗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莫名其妙的怪人。“现在我是在开玩笑了。”安云天哈哈一笑：“高小姐不要见怪。”高楚晗跟着笑起来，也不知是真觉得好笑还是怎么样，她在本子上写了几个字，安云天猜测是对自己的评价。又问：“那么现在安先生可以谈一谈，你作出这种判断的依据是什么了吗？”“很简单，中国电影市场只要保持30以上的增长率就可以了。”高楚晗稍稍沉吟，盯着他道：“且不说能不能保持这个增长率长达10年，就算可以，10年后也不过是250亿，这个数字仅仅是500亿的一半。”安云天不由一笑：“高小姐好强的心算能力。”“雕虫小技，不值一提。”“高小姐漏了一点信息，我说的是30以上的增长率。”高楚晗眼中闪过不信：“安先生是说这个速度还会加快？”安云天点头。“能有多快？”“谁知道？40、50、60，都有可能，30只是最低速度。”高楚晗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卡了一下才道：“但这怎么可能？”“当然可能。”安云天一脸的理所当然：“这就是我想说的第二个问题了：电影院里的视听享受。高小姐，我想问一下，你听说过3d电影吗？”“听说过一点。”“那香港电影界，有关于这方面的讨论吗？”高楚晗想了想：“就我所知，好像没有。”“呶，这就是香港电影人的问题了。”安云天一摊手：“想向外走，却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对世界前沿科技和潮流一无所知，只沉浸在过去的辉煌中。就在去年，二十一世纪福克斯决定投资一个电影项目，叫阿凡达，导演正是世界之王詹姆斯卡梅隆。整部影片投资超过3亿美金，加上宣传，将有可能超过5亿，全片采用3d模式拍摄，初步预定2008年上映。卡梅隆相信，那将是一部改变世界的电影，我也相信。”高楚晗有点没搞明白：“安先生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3d电影的出现，将改变以往的观影模式。”安云天道：“以往的大银幕电影虽然震撼，但终究有个限度。现在观众的兴奋阈值越来越高，导致他们对2d电影，越来越不感兴趣，感觉在家里看和在电影院里看，并没有那么大的不同，既然如此，他们就选择在家里看。这正是美国电影公司们面临的难题，他们发现，越来越难以吸引观众走进电影院了。”高楚晗小声道：“但3d会吸引他们走进电影院？”“正是如此。”安云天点头：“3d电影大大提高了大银幕电影的震撼程度，化平面为立体，让观众有身临其境之感，而这种感觉，是无论如何不能在家里体会到的。他们想要刺激，想要更大的刺激，就必须走进电影院，在那里得到更震撼的视听享受。”“那大陆观众”“大陆观众自然也不例外。”安云天道：“甚至与美国人相比，他们将对这种观影方式更加趋之若鹜，而3d电影的票价本身又比2d电影要高，这将很有力的拉动票房。”“如果一切如安先生所料，那对华语电影来说，自然是件好事。”高楚晗写完字，抬起头来，眼神中颇多玩味：“可是据我所知，这种拍摄方式技术含量很高，投资很大。而且，安先生一直在强调震撼的视听享受，我是不是可以认为，这种震撼是建立在强大的电影特效上的？”安云天一笑：“高小姐理解的很对。”“那么安先生认为，比特效，比技术，中国是美国的对手吗？”安云天摇头：“很难。”高楚晗微微挺直身子，抬头望着他道：“那大陆电影市场的增长，岂不是为他人做嫁？大陆电影的生存还是一样的艰难，甚至更艰难。”“好，现在我们可以来说第三个问题了。”安云天伸出三根手指：“大陆观众究竟想看什么？”高楚晗等着他说话。安云天斟酌一下思路，道：“大陆观众想要认同感和归属感，这种感觉，美国大片给不了，香港电影不想给，也给不了。只有大陆本土电影人，才能让他们拥有这种归属感。正是这种感觉，将让大陆电影一点点夺回失地，并最终，压倒好莱坞大片，在大陆这块巨大的市场上，站稳脚跟，立于不败之地。”高楚晗边写边道：“可以具体的说一下，你所谓的归属感，到底是什么吗？”安云天一笑：“简单的说，就是：我是中国人，我爱我的祖国，我为我是中国人而自豪。”高楚晗倏的抬起头，看着安云天道：“就这么简单？”安云天点头：“就这么简单。”高楚晗微微侧目：“这一点香港电影人给不了？”安云天摇头：“给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