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随着售卖员的叫喊声,我极不情愿的睁开了双眼,瞬时间鼻腔里立刻充满各种奇异的气味,我耸动了两下鼻子,分辨出大葱、豆瓣酱、康师傅方便面、奥尔良烤翅以及刚刚脱下的鞋子的味道。
临平市的火车永远是这样,像一个快要在沙漠死亡的人得到一瓶发臭的水,不管你喜欢与否,你都得把它喝下去。在闷热、潮湿的车厢里,各种鱼龙混杂的味道像是涌动的潮水一样向你扑面而来,蒙住你的双眼,遮住你的鼻息。
我抬手抓起面前的矿泉水,一口气喝了小半瓶,然后从衬衣口袋中拿起眼镜缓缓地戴上,周围的些许在刹那间变得清晰起来。
这一刻我终于看到了我面前的中年男人,他戴着金丝纹框眼镜,穿着老旧的厚实军大衣,手里仅仅攥着一只黑色革制皮包,他的双手已然布满皱纹,粗糙不堪,脚上的皮鞋也已经裂了好几道口子,鞋上的灰尘连同皮屑散落在男人周围显得如此狼狈不堪,此刻这双鞋子的主人正在用一双木讷的眼神看向我。
我冲他笑了笑收回了我那审视的目光,在地方待久了看谁都像嫌疑人一样。
是啊,每个人都有别人不知道的身份,谁又会知道每个人的底细呢。
我又转头看向男人身旁的女孩,此时的她正用一种近乎呆滞的目光,茫然的盯着自己手里的包裹,她穿着普通,但却长着一张精美的瓜子脸,看起来年纪不大,应该是个在校学生,这时的她耳朵里正听着最近流行的MP3。
在我的右边是一个和我一样昏昏欲睡的老妇,她伏在桌边,一丝涎水从她嘴角流出顺着桌边流到地上并在地上留下闪闪发光的一滩。
周围的一切很快让我索然无味,我收回目光,扭头麻木的看向窗外。
今天是正月十七,是一个初春的日子,不过今天的天气有些阴霾,窗户外那些有质感的雾,厚厚的,黏黏的,呼在窗户上好似要蒙住你的双眼。火车刚刚经过的是一片荒凉的土地,外面没有想象中辛勤的农民在春播,甚至连一头牛都看不见。窗外偶尔闪过几栋若隐若现的平房,或许在门前正有一群穿着厚厚棉袄的孩童在玩耍,我无从知晓他们的游戏就像他们无法察觉我在观察他们一样,没有人能够在迷雾中认清一切,所有人都是这样。
我不愿去感受在春日里迸发出的温馨快乐,那毕竟是与我无关的情绪,尽管我很想将自身投入。
“对不起。”我对面的那个女孩突然拉住一个费力穿过人群的服务员,“请问什么时候能补卧票?”
“等一会吧,没看见现在正在忙吗。”微胖尖下巴的女乘务员不耐烦的说道。
“春运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还这么多人”她看着车厢中躁动的人头,眉头紧锁。
各位旅客大家好,前方停车站是余平车站,有需要下车的旅客请提前收拾好行李,做好下车准备。列车员温润柔雅的声音从广播中透出,刚刚平复下的车厢又一次躁动起来,攒动的人群挤在一起,他们像鹰隼寻找猎物一样四处寻找着,试图找到一个即将下车的旅客,然后迅速挤过去,将那几十厘米的空间占为己有,没有抢到位置的人群都带着嫉妒和幽怨的表情看着那些抢到座位并安然坐在椅子上的人。
我的目光落在刚抢到我对面那个男人位置上的年轻小伙子,他趴在桌子上,似乎正要睡觉,我注意到他的肩膀正在微微的抖动,不停的往旁边的女孩身上挪动。
我扭头注意到女孩的脸上带着惶恐和羞愤的表情,不时轻推一下身边的男人。那男人每被推开一点就又顽固的重新贴上去。
我皱皱眉头,开始感到身上发热
那一年,她是否也是这般无助。
女孩四处躲避着,眼神不住地向四处张望,似乎在期望有人能来解围。然而周围的乘客只是轻轻的扫了一眼,便又开始去做自己的事情。
没有人回应女孩的目光,更没有人上去阻止男人这肮脏的行为。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沉默着像是在守护一个惊天的秘密。
男人肩膀扭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女孩的眼里开始闪烁出些许泪花。
“嘿,哥们,换个位置”我站起来,走到那个男人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指了指我的位置。
“啊?什么?”男人立刻抬起头来,脸上狼狈的表情不断变换着。
“我说换个位置。”我平静的看着他又说道。
男人的表情迅速变得凶狠,他舔了舔嘴唇,“小子,别多管闲事。”
“过去”我再一次向身后指了指,“现在”
周围人的目光一瞬间将我和男人包围,我微笑着看着他。
几秒钟后,他站了起来,我注意到他比我还稍微高一点,大概185cm的样子,我把背包扔在桌子上,坐了下去,我甚至还能感受到男人留下的余热。
周围的人也活动起来,大家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又回归到自己的领域中去,女孩松了口气,男人则气凶凶的抱着肩膀,一脸怨恨的瞪着我,我对他恶狠狠的目光没有兴趣,低下头又拿出我的水瓶子狠狠的灌了两口水,然后又向后靠坐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我感到有人轻轻的拽着我的胳膊,我睁开眼睛,是身旁的女孩,她冲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递过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谢谢你。”
我笑笑算是对她的回答,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我又睡着了,当我再次醒来时,窗外的天已经黑了。
“四号车厢补卧铺!快点。”是那个乘务员。
身旁的女孩身子还没站稳便又坐了下去,我顺着她的目光又看到了那个猥琐的男人,他也跟随着女孩的动作缓慢移动。
那女孩看着我,恐惧似乎又回到了她的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