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不轻传,不只为己,更为人。青涩心境,得法妄喜,心火乱象,能生百害。世间万法,诀窍往往不过几点,研学却要数十年。只要天资不会差到极致,只是入门,一点即通——至于几十年的光阴,并不为“门”中消磨,而在于筑基,在于“门”外的修行——掌术不修心,如同烹毒,愈久愈显。
隐约嗅探天机,是顾琀的才能。只有气味,难以解读,是才能有限。
在宁久身上嗅到特殊气味,像是自己当年,又不尽相同,越发恐惧。静功修行遥遥无期,害怕苦垮了她,更怕教疯了她。
地全化冻,新春第一回翻土。不再尽力,后手作支点,锄杆尾端留在胯侧,前手借力锄地,小圆传动大圆,她掌握了“混元”。
锄身斜,人身正,微微躬身,肌肉不明显伸缩,像用筋骨立着。苍天垂象连着人的筋骨,这是找到了“中”。
蹚泥步子,早先入门,而今已然娴熟,可喜可贺。
望着小小身影,心里一丝侥幸涌上来,顷刻便压下去。
凭借嗅探的天机趋吉避凶得以平安度过半辈子,从来深信不疑。
教她,至少此时教她,注定出事。
以往宁久睡午觉,颜秋有午时桩,一进境起常保持着。午时站桩是经验总结,非寻个说法,则是“转机”。午为阴动之始。人间农忙,晚耕者少,耕作多在上午忙尽,下午少做体力活。落进“耕织”,便作为修行窍门。
颜秋无大志,二进境后境界不因缺少午时桩而跌落,喜从中来。时隔多年重新睡上午觉,格外香甜,几乎从梦里笑醒过来。
听闻隔壁轻鼾,顾琀忍俊不禁。忽然惊觉,背上汗沁,打透了玄衣。
闯荡多年不曾被暗算,因嗅得到。不止药石内力也有其气味,人与人不同。此时山上升起第三股内力,无比微弱,却也真实存在。
顾琀从榻上跳下来,踩着未褪的云袜跑进宁久屋里,撞见站混元桩的宁久。
“久儿。”
缓缓睁眼,缩了缩脑袋。
“过来。”
并未移动。
走上前捉住纤细手臂,先后在两腕号过。
法喜是心火而发的血症,他处无事便罢,怎么左寸也毫无无异状?
“无事了……”还是嘱咐几句,“内功凶险非常,多加小心。以后我教你。”
回屋并不止步,一路去到西耳房,看了眼榻上摊成“大”字的颜秋,在心里做了个决定。
一边享用失而复得的安逸,另一边练功不再是隐秘。颜秋睡到下午,酉时宁久去跑山,不必要裁衣步,基础的趟泥步就好,借上下动势磨练平衡,学会掌控自己的身体。
颜秋醒转,面下压着丝絮纸。涎水模糊字迹,艰难辨认,随即泪落,翻下床踩一只鞋就跑出去,顾不上脸上的墨印和嘴角的白痕。
跑出耳房,穿过“养心”门,短短数十步,没来由得气喘。
顾琀背身沏茶,鬼面落在旁边桌面,斗笠斜挂在太师椅。
玄衣玄剑,玄色皂靴,壶是南越州磨砂,茶是西厥州“瘦玉”,当年拜师的景。
茶汽氤氲双眼,模糊了己身背影。她无从看见颜秋令人哭笑不得的脏兮兮面容,颜秋也看不到她泛红的眼。
“你,下山去吧。”
“师父,我……我错了……”
并未回身,捻袖擦拭鬼面,轻轻将头摇了两摇:“你没错。是缘只到这。”
颜秋一下哭出来,跪在地上抱住顾琀下身:“我再也不敢了!以后我一定守口如瓶,师父您就原谅我一次,就这一次,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