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造炬成阳
欧阳尚康带着夫人曹乐亭主匆匆告别了父王曹林,驾车不分昼夜,四日即赶到盛乐,将夫人安置在上官云家里即要马驱凉州。上官吕安夫妻了解事情原委之后更是满腔义愤。上官吕安说道:“大丈夫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我愿意和兄弟同生共死!”拓跋真也是满眼愤怒:“夫君时常告诉我,仁者不以盛衰改节,义者不以存亡易心。我也愿意为维护正义死而后已。骑马射箭一向是我的看家本领。”
欧阳尚康为了不连累他人,趁着大家熟睡之际策马持剑直奔姑臧。冰冷奔跑了一天有余,欧阳尚康在扶风郡龙门客栈下榻休整。多日疲惫奔波让欧阳尚康酣睡至死,任凭床头的湛卢剑如何震动发光,也没有把他惊醒。只见四名蒙面鬼影手持长刀短剑撬开他的房门,直扑欧阳尚康的脑袋而去。就在命悬一线的关键时刻,窗户被人砸碎,射来一只鸣镝飞箭,射中为首那个蒙面人的大刀,大刀掉落地上,“咣当”一声撕破寒夜的寂寥,同时听到一声清脆的喊叫:“欧阳弟弟,有刺客!”欧阳尚康半梦半醒之间仿佛听到拓跋真的叫声,翻身而起的同时下意识地抓起床头的湛卢剑挡住了刺向自己的环首刀。蒙面人见事情败露,快速闪身逃离。
欧阳尚康看到手持弓弩冲入房间的拓跋真,又是感激又是心疼地说道:“真姐姐,江湖浩渺,人心如海,处处险恶,杀机重重。你一个女儿人家,不要参与这场恩怨。我死则死已,若是连累于你,我死不瞑目。”拓跋真转过身去,轻声说道:“江湖路远,情义绵长。既然生而为人,既然我们俩的命运一早就纵横交织,我断然不会在你危在旦夕之际袖手旁观。”
“公主都安顿好了吗?她心怀宽广,完全知道我们俩的爱情过往却那么宽容。她已有身孕,更需要有人照顾。我一开始不让你参加就是希望你留在她身边好有个照应。我也担心此番鲁莽最终会害死她。”
“你尽管放心,云姐姐特别会照顾人。我夫君姐弟俩带着公主已启程前往云中,去找呼延赤化寻求庇护。那位小帅在夫人的独孤贵族帮助下,已经升至都副将。”
拓跋真此行的主要目的是劝说欧阳尚康放弃不切实际的抱负,保命为先,这更是上官云姐弟俩和曹乐亭主在悲愤平抑之后的想法。由于不会骑马射箭,他们完全是心余力弱,只好委派拓跋真前来劝退。
拓跋真话锋一转:“既然你那么顾及公主的安危,你为何还要再入虎穴?!大将军占尽天时地利人和,都没有听从你的劝告。而今大势已去,大局已定,夏将军就算是西楚霸王,也不会起死回生。”
“要是几年之前,我一定明哲保身,随你隐匿云中,保全性命。如今断然不能,我们不能让天良丧尽、天道失尽,人间正道我们不去誓死捍卫,总有人揭竿而起;我们先做,就会及早挽救不可胜数的黎民百姓。每每想起屠刀之下孩童的惨叫声,我撕心裂肺。我们不能手拿生死,任由民不聊生;不能手捧良知,任由他人水深火热。我贪恋此等余生,于心何忍?又怎能让湛卢剑的仁义本色蒙羞?”
“湛卢剑荡飘江湖数百载,也未见人间杀气减弱,反而愈演愈烈,你何苦如此自责?你的那点努力,渺如微尘。大将军尚且去如弱风,你能掀起巨天风暴吗?”
“中国古语有云,不啻微芒,造炬成阳。我愿成为一点弱光,反抗夷灭三族的暴刑,参与者可依法追刑,无辜者因何受死?妇孺老弱何罪之有?!”欧阳尚康断然知道,自己一点薄力在司马家族惨绝人寰的屠戮面前,不会激起任何浪花。他更知道,必须要有人站出来,揭露和抗击当权者的暴虐,唤醒民众胆识、鼓舞正道,激起蛮荒之力。
在欧阳尚康向死而生的决心面前,拓跋真的劝退苍白无力,反倒是她自己决意跟着欧阳一路西去。
欧阳尚康和拓跋真路过绛帐镇一处土筑高台,这是东汉鸿儒马融的讲经台。正当他们想下马登台休整之时,几把飞刀朝着脑门飞将过来,欧阳腾空而起挥舞着宝剑将飞刀击落在地;拓跋真搭弓射箭,正中一人腿肚,其余几人四散而逃。欧阳尚康信步上前,扯下那人面罩喝斥道:“昨夜客栈突袭是否是尔等所为?因何一再加害于我?”蒙面人颤抖说道:“前些日子洛阳兵变,你们劫走司马中郎家人,大人说我们四人看家不力,要我们取你首级,否则灭我们三族。我们也是万般无奈。”
欧阳一听是司马死士,大声说道:“你们跟着司马昭兄弟俩是死路一条,赶紧回家带着家人逃往盛乐云中一带暂时躲避吧!”
“司马昭是否追杀我们?”
“别高看自己了,你们是值得他们追杀的身份吗?别让我再看到你们,格杀勿论!”
“给我滚,滚的越远就越安全!”拓跋真也是气不打一处来,怒气陡然爆发。
由于害怕惊动司马懿的心腹大将副都督郭淮,他们有意选择一个夜间抵达夏将军设在凉州姑臧的营帐。简短寒暄之后,欧阳尚康直入主题,劝说将军兵出洛阳,而且要及早动手,也许他很快就会被解职回朝:“将军,您手下有十万精兵,只要是您振臂一呼,天下必定一呼百应。”
“太傅在此经营多年,死党众多,利益关系盘根错节。郭将军也时刻关注我的动向。我既无诏书,又无调兵虎符,何以号令将士?我师出无名啊?”夏侯玄道出自己的苦衷。
“司马懿专断擅权,滥杀无辜;挟持天子,为所欲为。一次就杀了九门忠烈,赅人听闻啊!”夏侯玄毕竟身处边关,对京城政治上的血肉横飞知晓不够详尽,得知表哥亲近的几大家族确已阴阳两隔,不禁潸然泪下。
“将军,我观司马,您作为曹魏亲信,无论是否斩木起兵,结局相近,都会遭到族灭。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等到失却兵权,悔之晚矣,还是要未雨绸缪啊!”夏候玄当然知道,在曹爽弃印那一刻开始,谐曹诸夏的结局早已注定。他抬眼看着窗外光秃秃的树干,伤心说道:“每个人来如夏树,枝繁叶茂;去如冬枝,孤苦伶仃。”殴阳尚康赶紧说道:“可是将军的两个幼子尚处于含苞待放之际就将花残叶败啊!将军能否为了骨肉亲情奋死一博呢?”
这是一个让夏侯玄不能回避的问题了。他站立起来,虔诚地说道:“我不能移师用兵的根由是我无法离开国之重镇,此地不比寻常兵营,事关魏国长治久安。河西四郡乃中原门户,一旦失守,中原危矣!”夏侯玄向他们俩做出解释,河西四郡所处狭长地带将南北两处高地隔开,正因为河西在魏国手中,漠南鲜卑与三危诸羌始终无法合力危及关中乃至中原。此乃进岀中原的咽喉要道,胡族环伺,一旦有失,诸胡必将合击中原。骠骑将军霍去病当年天神下凡,绝匈奴而得河西,畅西域而成古道,保华夏丝绸商道通向遥远西方,打开中原发展视野,而今不能有半点闪失。河西乃丝绸古道的命脉所在,失之则断。而且蜀汉对河西早已垂涎三尺,多次在关陇一带与之展开大战。
夏侯玄看着殴阳尚康的眼睛说道:“你是良才,也有帅才,心地善良,一心除暴安良,权力争斗再激烈,终究只是国内矛盾。而陛下令我镇守西凉和关陇,我不可因个人私利让西部国门门户大开。国者,天下之大器也,重任也,不可不善为择所而后错之,错险则危。军事乃国之大者,我不能成为国之错险之人,让魏国身处险境。个人事再大也不比国之大者啊!”欧阳尚康听完后对夏侯玄多了一份沉重的理解和深沉的敬赏,拓跋真虽然不能理解夏将军此番说辞的深刻内涵,但赞赏他以社稷为重、国在家前的品格。
说完夏侯玄的鼻子使劲抽动了几下,然后示意欧阳走近自己,对着他耳语了几句。
欧阳尚康和拓跋真二人在姑臧兵营休整一天,在夏侯玄一名心腹将士带领和护送下,次日夜晚骑马偷偷离开。他们顺着祁连山和阿尔金山山间小路一路南下。六天左右抵达山阳苏门山。夏侯玄的心腹牙将李复带着他们俩翻山越岭,走野路,过沟坎,爬山林,到达了一处名为绝石崖的山野之地。峭壁下面匿藏着十几处石洞,别有洞天,每个石洞摆放有多种兵器,十余张床铺。百名兵士个个精神抖擞,舞刀剑、耍枪棒、攀绝壁,好不热闹。十余名侠客打扮的女性异常引人注目,看着就绝非等闲之辈。欧阳尚康对苏门山是非常熟悉的,离山阳园宅不远,曾经还陪同师父孙登小住多日,未曾想到此地居然藏龙卧虎。
李复告诉他,这是曹爽和夏侯玄五年前建立的个人私人武装义曹营,此地还备有大量五铢钱、一些黄金和各种粮草。自从曹爽和夏侯玄正始五年(244年)仓促伐蜀在骆谷之役中差点全军覆没,曹爽意识到不清洗司马懿的力量,难以统军。次年曹爽撤消司马懿掌管的中坚营与中垒营,交由弟弟曹義指挥,顺便成立了一个私人秘密武装“义曹营”,以备不时之需。这些兵士大多来自曹爽和夏侯玄的营垒,忠心耿耿,训练刻苦,敢拼敢打,个个身手不凡。李复的经历与上官吕安有相似之处,都是从辽东襄平逃离出来的。不同地是,李复一家并没有在公孙渊政权中任职,而是普通百姓,依然遭到司马懿屠杀,父母和姐姐都被杀害,只有他死里逃生。
看着活泼矫健的义曹营,殴阳尚康萌发更大的疑惑,曹爽为何在洛水浮桥生死攸关之际不动用这支秘密力量呢?这只能成为千古之秘。历史就是这样残酷,既然你自己不能书写历史,别人就会把你写成历史,让你成为供后世借鉴的历史。
夏侯玄在姑臧兵营对牙将李复交代过,今后这支百人武装就交由殴阳尚康指挥了。由于义愤叠加,欧阳尚康为此设定了三个宏大目标:阻止司马集团谋权篡位,设法除掉司马懿父子三人,尽力阻止司马家族对无辜百姓的杀戮。拓跋真劝他一定要冷静,要认清力量的悬殊和形势的惨烈:“力小而任重,往往一事无成,能尽量阻止他们的屠戮就是胜利。”
欧阳尚康接手义曹营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营救铁杆兄弟高籍。高籍一家十余口人被羁押在洛阳城内西北角的小城——金墉城,位于城池制高点,易守难攻,这里从魏文帝曹丕开始就设有政治监狱。欧阳尚康设计了一个周密的营救方案。高籍参与叛乱案件已由廷尉审理完毕,六月初就将公开问斩东市,营救行动定于五月初的一个黑夜。李复用金钱买通的“五铢钱线人”把高籍及其家人关押的准确位置早就透露了出来,土牢离金墉城北门较近。洛阳外城夜间守卫力量相对薄弱,主要力量都用来守护宫城、永安里司马懿住所、司马师的将军府和司马昭的中郎府。他们解决完外城西门十余守卫之后,马上兵分两路。一路是李复带领二十余人从金墉城西门纵火发起冲击,烈焰冲天,浓烟滚滚,金墉城巡逻队慌成一团,纷纷投入灭火行动。李复佯攻之后紧急撤退,成功将金墉城安保主力骗出外城西门。另一路是欧阳尚康率领的三个小分队从金墉城北门展开营救行动,攻击小分队负责占领北门及城内主干道;二十人的救人小分队成功找到高籍家人,但未能在指定牢房见到高籍,为避免陷入重围,欧阳尚康指挥他们迅速撤至金墉城北门之外;接应小分队与洛阳外城北门的守卫一番血战之后突围而出。事发过于突然,等到洛阳城禁军了解到金墉城遭到劫狱的情况之后,欧阳尚康他们已趁着夜色躲入北部邙山,然后安全返回苏门山。本次营救行动损失了五位兵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