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林峰一直期待着梦独回到原部队后会给他回信,梦独虽然心里感恩于林峰,但却并没有给林峰寄去只言片语。虽然梦独自认为自己没有品质上的劣点,但他却是以一个失败者的身份无奈之下灰溜溜地离开学员十四队的,绝大多数的学员们认为他是不光彩的,是身背耻辱的,是个不折不扣的陈世美。而梦独离开学员十四队后,并无捷报可以传送给林峰,加之学员十四队的绝大多数学员深信瞿冒圣的谎言把梦独当成一个十恶不赦的人,梦独寄信给林峰,只能引发出更多的闲言碎语、流言蜚语,梦独虽曾几度拿起纸笔甚至写了几行字,但考虑再三后还是撕成碎片。
于是,他把林峰从他的人生道路上弄丢了,他只记得林峰是CQ市梁平县人。多年后,他试着找过林峰,但茫茫人海,想寻找一个旧友,谈何容易。
于是,林峰跟许多有情于他、有恩于他的人一样,成了他生命中的过客,却长留心间,永志不忘。
晚上九点,梦独踏上了北上的列车……
列车哐当哐当,在黑暗中向着黎明进发。
兰健勇与梦独相对而坐,几站过后,下去了一些乘客,他们所坐的位置上,只有他们两人。
兰健勇问梦独:“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觉得委屈,因为我让你千万不要顶撞系政委、瞿冒圣等一些人。你可能不太明白,有些事情可大可小,能大能小,如果小不忍,真可能把自己彻底栽进去,别看是同样的错误,瞿冒圣等人如果上纲上线,真能把你送进监狱里去哪。”
“开除我的学籍,我能忍,处分我,我也能忍;可就是那么多人朝我身上泼脏水,我不能忍。我没做任何缺德事,可是却身背骂名,瞿冒圣还当众取消我的红肩章,故意羞辱我。”
“我相信你没做缺德事,但是你肯定是有失误有错误的。你家里人还有媒人为你订立婚约,虽然你只有十八岁,但从法律上来说,你毕竟是个成年人了,所以你不能把责任全推到他人的头上。”
梦独点了点头,也只能点点头,哪怕是他尊重的兰健勇,没有生在他那样的家庭里,没有处在他所处的位置上,没有经受他所经受的家庭教育与熏染,也断难理解他。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他定会坚决拒绝婚约,而后跟上老大、吕锋和王超,去追寻他的梦,哪怕浪迹天涯,哪怕身陷牢狱,也无怨无悔。
梦独问兰健勇:“连长,你还记不记得你到我家家访那天的情景?”
“当然记得。”
“你还记得那天我家里有几个人吗?”
“有四个人,你父亲,你母亲,还有一个女人,不知道是谁,是你家的亲戚吗?”
“不,不是亲戚。那个女人,就是我的婚约对象。”
“啊?什么什么,她是你对象?你们,你们太不相配了吧?”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兰健勇却并不想收回,而是继续说道,“你为什么要答应跟她处对象呢?”
“其实,我一直都没答应过;其实,无论我当兵,还是考军校,主要还是想朝着我的理想飞奔,但是也不排除逃离婚约的成份。”
“可是你却给她写了信,还寄过照片。”
“唉——”梦独叹息了一声,他能说什么呢?他如何对他人自证清白和无辜?他对自己也生出了怀疑,自己真的是清白和无辜的吗?
“你有什么打算?我指的是回到部队以后。”兰健勇问。
“在涂州勤务学院的时候,绝大多数学员都愿意相信瞿冒圣,愿意相信盖了公章的东西,都以为我是有罪在身罪有应得,我想,回到部队以后,战友们的眼光也是如此吧,他们肯定都会骂我,骂我给昌州场站给警卫连抹了黑。所以,我想申请提前退伍——其实,我已经超期服役快一年了。”
听了梦独的话,兰健勇想,梦独还是太年轻了,经历的人间世事太少太少,“提前退伍”岂是你能申请的?他又想,若是换了别的战士,用不着申请,甫一回去,就必会遣返回原籍。然而梦独毕竟是他接的兵,是他带的兵,是他喜欢和器重的兵,是他曾经寄予厚望的兵,已经升任副营职军务参谋的他不能也不愿意眼看着他被提前退伍,
“不知道。”
“你会在家乡身败名裂。”
“我在家乡已经身败名裂了。”
“会比身败名裂更糟糕。”
梦独不明白地看着兰健勇。
兰健勇说:“你们家乡的武装部,会把你当作反面典型,新一年度的征兵工作开始了,万一他们做出过激之举,把你弄到台上作现身说法怎么办?”
“哦。”
“所以,还是正常退伍好。正常退伍,你有退伍证,复员后你要办理很多手续,办起来要顺当一些方便一些。再说,正常退伍,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并没有给你的家乡抹黑。”
梦独想了想,现在离冬季老兵退伍还不到两个月了。他的想法的确太不成熟,哪怕是忍受别人的误解和白眼,也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还是连长考虑周到啊!“谢谢连长。对不起,其实,我回部队,也是给你的脸上抹黑。”
“关键是你自己身上的黑如何抹去。所以,你不能自暴自弃,跌倒了,就再想办法站起来!”
梦独点了点头。
兰健勇觉得有必要给梦独在思想上再敲打敲打:“让你正常退伍,是我的想法,当然,你要自己争取,就是说,你回到部队以后不管让你做什么,你都要好好干。能不能正常退伍,说实话,还要看场站的几位主要领导是什么态度。所以,你得有个思想准备。”
“陈参谋长好吗?”
“陈参谋长一直对你抱有厚望,他现在仍然是司令部的参谋长。”
“那太好了。”
“退一万步讲,哪怕你真的非正常退伍,那也不能就被打趴下了。被一桩婚约击趴下,被一个女人击趴下,被瞿冒圣击趴下,你能甘心吗?”
“我不会趴下,我也不能趴下!”梦独看着窗外的黑暗说道,既像是回答兰健勇的提问,又像是自言自语。
听梦独如此说,兰健勇略觉放下心来,他再一次觉得自己无论是接兵的时候,还是在警卫连带兵的时候,都没有看走眼,梦独是个好兵,可是好兵的头上却被罩上了一个不光彩的印记,却要身背耻辱。“就伏在小桌上休息一会儿吧,明天早晨回到部队的时候,希望你能有个好的精神面貌。”
“连长,你先休息吧,我现在睡不着。你放心吧,我不会给你惹岔子的。”梦独笑了笑……